故事:舅舅失踪18日遇害,送我三箱珠宝做聘礼的世家公子引起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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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日子数到第十八,人们确认了他死亡的消息。

他无妻无子无人为其敛棺,只有侄女春申在淅沥沥的雨天,隔着一把纸伞,默立于坟前。

陈占贤是乘着马车过来的,他原是死者的雇主,此次亲自上门,是有意慰问。安慰的话惯例说了一通,节哀顺变道在最后,他始终看不清掩在伞下的女孩儿面容,只是这小小的一个人儿,如今离了唯一的亲人,不由为她今后的生活考虑起来。

思及此,他把带来的米粟唤人抬进她的小屋,又将一袋满当当的钱袋子放在她的脚边。在他离开之前,被纸伞笼住的姑娘终于叫住了他:“陈东家。”

他止了脚步,回过身来。

伞面一转,伞骨一抬,透过滴落的雨帘,他看见她清白微笑的脸,“我舅舅跟您三年,不说功劳苦劳,如今死了,依然留有情分。是不是,陈东家?”

她的笑里藏着讽刺,而他故作不知:“小姑娘没读过书,我只当你不识礼数。”

眼前这张好皮相,加之满腹好文章,乃世人对陈占贤的评价。

当年,上头要求再增一项人头税,家家户户有儿有女,为赋税扰得苦不堪言。是陈占贤领头,落笔《陈情书》,附百家指纹红印,层层上访,终让龙椅上的那位收回成命。此后,陈东家受百姓簇拥,声望非比寻常。

也正是这一年,春申舅舅受雇于陈家,至今已是三年整。

直到十八日前,舅舅突然失踪,全无音讯。陈家家奴连连寻了十八日,方才于后山山脚处寻到尸骨。可惜旷日许久,已难辨析,只能将死因草草归于坠山。

“坠山?开什么玩笑。舅舅失踪当夜,曾托梦告知,他的死与陈东家有关。”春申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敛去微润的湿意,“他是我的亲舅舅,他的性命怎是几袋米粟、一袋银两能偿?”

“就凭一个梦?我只当你不识礼,未想还是个不开化的。”陈占贤高且瘦的骨撑起空荡荡的衣,他的眼神里是分明的冷酷。

“能不能凭一个梦,您应该清楚啊。当年皇上的金口玉言为什么能更改,昔日落魄的陈占贤为什么能成为今日的陈东家?别人不明真相,但我知道,还不是——凭皇上的一个梦。”

“你要什么?”沉默之后,他突然起声。

她说:“我要看到陈东家的诚意。”

2

逼仄的室内,被满当当并排摆放了三箱珠宝。

春申一一检查过去,明晃晃的珠玉唤醒了尘封三年的记忆。

当年,陈占贤初来本县,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气派,很让百姓不齿。这里的人,多为农户,春耕秋种,一生都扎在土里。而这位公子的衣裳永远是不沾尘得白,连出口的话也散着墨香。这样的格格不入,让他被孤立起来。

而后一纸政令下发,农田成了拖人的泥沼,怨言弥弥笼在空中。是陈占贤,仅用一笔拉他们出泥淖,此后人人尊称一声“东家”,见面作揖亦不能少。

百姓把陈占贤作为圣人供奉,可是春申知道君无戏言的道理,皇权威严岂是一纸请愿书能改变?是夜半三更,沉睡的皇帝被赋予了一个梦,梦中,苦于严苛赋税的百姓颠覆了他的王朝。可笑真龙天子亦怕上苍,这样一个梦被视为不祥的征兆,次日上朝便下旨免税,借着藏富于民的口号,雇文人多加赞颂圣上。

梦也能被人造?当然。她的舅舅因此扶摇而上。

也是这样的三箱珠宝,在那时被放置在陋室,舅舅眼闪精光,“春申,荣华富贵,你要不要?”

她要不要?你要不要?

舅舅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那年,陈东家亲自上门,迎舅舅入府。一袭白衣入了这逼仄幽暗的陋室,因为这样璀璨的男子进入,角角落落也分外明朗。

如今,这个男人散着更加温润的光,却口吐冷言道:“当年三箱珠宝迎你舅舅来,如今三箱送你舅舅去。小姑娘,够不够诚意?”

舅舅失踪18日遇害,送我三箱珠宝做聘礼的世家公子引起怀疑

春申在他的话语中眯起眼睛,手指在桌上轻叩三下,她不假思索,“原来舅舅的死当真与陈东家有关。”

既知春申所谓的“诚意”实为试探,陈占贤不怒反笑起来,“好一个聪明的小姑娘。”温润的公子突然笑得暧昧,“你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到底是为你舅舅,还是为你自己?一口一个陈东家,好生疏,我怎么记得当年你追着喊我占贤?”

当年?哪个当年?

只记得,少女情窦初开,被刚落户的陈占贤迷得五迷三道。他是黝黑土壤里独一棵白苗,手里一把横扇摇摇,便成一派风流倜傥。人们笑他手无缚鸡力,春申却喜他温文与尔雅,成日追着他只有两句话,一声是占贤,一声是入赘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我的?我想想,好像是你舅舅入陈府之后,你几次入府探亲,见着我便避着我,仿佛拿我当个陌生人。我当然欢喜你不再缠着我了,只是偶尔也十分好奇,是什么叫春申改变了心意?”陈占贤近一步,指了指春申,“你当真放下?”

温文尔雅的公子在这一刻言行轻佻,春申气得涨红了脸,疾呼一声:“陈占贤!”

这一声,仿佛把两人拉回了当年。

3

春申自然不会去报官,她手中无真凭实据,任凭谁都不会相信清白无暇的陈东家是杀人凶手。

不过,至少她不用担心陈占贤杀人灭口,因为这几日,他已忙得焦头烂额。

事情起自老学究折桂蟾宫,乐极生悲,当场暴毙而亡,朝中突然空缺了文职。圣上忧思多日,忽然便想起了三年前呈来的《陈情书》,一拍龙椅,当朝下旨传陈占贤入宫供职。

可惜陈占贤坚信“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毅然决定在县中做他的“鸡头”,委婉辞官,仍然引得圣上拍案大怒。

一日三波说客登门,从蟹壳青色的天到落日黄的夜,陈府的门槛被踩得稀烂,三寸金舌也说到干。而冷静下来的圣上越发觉得,得不到便是至臻至好,不慕仕途的陈占贤就是最佳的政客人选。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隔着千张嘴听闻春申乃陈占贤心头明月光,不经取证,便“邀”春申赴京,跪在金銮殿,不明所以地干瞪眼。

而不过几个时辰,陈占贤启程进京,许是怕春申告御状,跟着没过多久就入了宫,接过象牙朝笏,穿上紫蟒。

直到圣上带讨好安抚之意,欲为春申与陈占贤降旨赐婚,春申终于忍不住要为自己作出澄清:“我们绝无半点暧昧之意,当真!”

陈占贤故作暧昧地笑,“三箱聘礼都进了你家门,我们可以有那么点暧昧意?”他最后声调一提,“嗯?”

于是,他们的婚礼被定于桃花月廿二日。

在宫外新赐的府邸,陈占贤褪去他有意的亲昵,“放弃你所有不该有的想法,与我成婚,对你来说并非坏事。”

春申抬高下颚,与他对视,“嫁给一个杀人凶手,对我来说不是坏事吗?”

“你看见我杀你舅舅了?”陈占贤冷着一张脸。

“不然你给我三箱珠宝,作封口费?”

“你知道什么。”他嗤之以鼻,转身离去,空荡荡的衣服被肃风贯入,鼓成包。

4

既然陈占贤话语中透露舅舅之死另有隐情,她决心调查到底,讨一个正大光明。他不说也无碍,人的梦境是现实的反馈,她决心从他的梦中窥探一二。

夜深,她偷摸进入陈占贤的房,借着丝缕的明月光,她瞧见枕上清俊端正的面庞。那双摄人心魄的眼被温柔的月光抚过阖上,整个人包裹在一种静谧的柔光中,触起脑海中同样的场景记忆。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的睡颜,第一次是在三年前,舅舅入府之后,她假借探亲名义夜宿陈府,在同样夜深时分,偷入他的房,悄悄进入他的梦乡……

人人都知道,春申是那个新来本县的白脸公子身后的小尾巴,可是他们不知道,春申这般没羞没臊地追求,只是因为她心中的不甘心。出身贫寒的春申想要进入伙伴的圈子,考验便是叫那个清冷冷的公子对她一笑。

她不通男女之事,只是从邻居家得来借鉴——不苟言笑的刘大叔,只对他夫人笑得憨厚可掬。于是,她便想着,要得他笑,先成他妻。此后,她化成了一粒饭捻子,粘在他的身上,走哪儿都一副笑脸,嘻嘻地问着他:“占贤,我会待你极好的,入赘到我家吧?”

两个多月的追求,好像并未让陈占贤对她有丝毫的态度转变。那时,他忙着写《陈情书》,挨家挨户登门求指印,在屡屡被拒之后,对她的纠缠头一次发了火:“你无事可做,但我不是,求你高抬贵手,别在我身上寻乐子。”

他不仅不高兴,反而更加冷淡了。

看着他日日奔波,愁眉紧锁,春申想着,若促成他心中所愿,他总该有一个笑容吧。

她生来可以造梦,因而只用一个梦,就帮助陈占贤扬名立万,又把功劳给了想要荣华富贵的舅舅。他功成名就,被百姓尊称一声“陈东家”,连昔日拿他作赌的伙伴们都开始围绕着他。可是他还是那副模样,温润有礼,却不曾真心微笑。

在舅舅入陈府后不久,她借着探亲名义,偷入他房间,悄悄进入他的梦乡。她想要找到他不快乐的缘由,却从他的梦中看见了她自己,她又一次重复地问着老问题,而这次,陈占贤笑着点了点头,他说,好啊。他把她搂入怀中,一个梦幻的吻,仿佛有力真实地落到她的唇上……春申吓得连忙离开他的梦,把因为美梦而柔和下来的男人抛在身后。

原来男女之事,是这样逾越、这样暗潮涌动。第一次了解到情欲的春申,因为庞大磅礴的自然天性而惊惶。

她意识到陈占贤对她可能有某种近似于爱的情感,可是她是抱着不单纯的目的侵入他的世界,她自己也理不清对于陈占贤是否存在真心,这份感情来得并不纯粹正当,当然也不会幸福美满。

她有意避让,相见亦如陌生,骄傲的陈占贤自然也不会来追问她突然冷淡的缘由。

一晃这样三年,如果不是为了舅舅,她再不敢去靠近他的身边、窥探他的梦乡……

原本安静睡着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昔日梦中的吻成了真,喘着粗气的男人哑着嗓子问:“看一次不够?不如我做给你看。”

“轰——”的一声,有什么在春申脑中炸开了花。

而陈占贤主动起身,背过身将裸露的衣襟拉上,“吓到了?长个记性,事不过三,下次别再让我发现你半夜进我房间的门。”

春申突然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她一下子站到陈占贤面前,询问:“三年前,你知道我来过你房间?”

他拍拍春申的头,“你脸皮薄,我不说,那是给你留面子。”

贼喊捉贼,他倒是干干净净。

春申怒目圆睁,“你早知道皇帝的梦是我所造,那你将错就错,迎我舅舅入陈府,究竟是何目的?”

5

春申从来都把自己摘得清楚。

她知道自己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若为世人发现必成灾祸,所以她从不对外人言说。她本意悄悄帮助陈占贤获得圣上体谅,下旨免税。

可是舅舅责骂她:“荣华富贵你不要,我要!我要去同他说,他一个白脸仔今朝登天,全然是我在背后相助。”

春申劝不住,等到又一个天明,舅舅已对着出现在家中的三箱珠宝,眼露精光。钱有散尽之日,舅舅精明得厉害,直接入了陈府,名义上是下人,实际享着清福。而春申继续住在原来的陋室,生怕在金碧辉煌中迷失自己。

“你倒是护着他,”陈占贤轻嗤一声,道,“你当我高兴,傻子一样养个吃白饭的三年?”

她真以为皇上会因为一个无稽之梦而放弃扩充国库?开什么玩笑。任由谁都不会放弃一个有益自己的决定,何况帝王。

只是,这位帝王在被噩梦惊醒之后,觉得这个梦境背后必有不寻常的隐情,于是在呈上的如山奏折中,翻出了唯一一本被层层传上来反驳他增税旨意的《陈情书》。他隐约感受到两者之间的联系,故次日,帝王当朝宣布免税,下朝后便立即派暗卫去陈府盯梢。

从遥远的县城传来消息,有一个男人主动向陈占贤邀功,说他操控了帝王的梦境。而陈占贤二话不说,三箱珠宝赠予,并且接他入陈府供奉如太上皇。这些举动的背后,意味着此人果真有操控梦境的本事。

帝王深受启发,想着如若他能有操控世人梦境的本事,便可稳坐江山,叫世人再不敢反抗。他拍案叫好,当天搂着美人腰,饭多吃三瓢。

如今江山稳当,大不必立即把他接入宫中浪费粮仓,且先于陈府放养,待他需要,再以高官厚禄诱其入朝。

“我为什么要养着你舅舅?”陈占贤接下去说道,“还不是为让皇上相信他才是真正的造梦之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拿你舅舅当祖宗,不过是为了掩护你。”

“你……”

陈占贤先一句抢过话:“论说气人功夫,你当属天下第一。你舅舅为什么死,是因为时局已经到了他要死的时候。你还不明白吗,如今君民关系紧张,皇上需要你舅舅了,可是他会造梦吗?”

舅舅不会造梦,春申才是隐藏着的造梦之人。

也是他自己好走运,没等被皇帝拆穿他不会造梦的真相,他自己喝得酩酊,摔下后山,直接离开了这复杂世道。

陈占贤不说,是知道春申非知难而退之人,他不想让春申卷入诡谲的政治,只打算借着慰问之意,带着几袋米粟和一袋银两给春申,让她从此远离,可惜她苦苦追问一个舅舅死亡的真相。

她还是没有逃过帝王的眼线,她被远在王城的帝王注意到。现在,他们二人都入了这风起云涌的皇宫,与死亡的距离不过短短几步之遥,悬在头上的刀摇摇欲坠,他们急需达成一个约定。

“不论你愿意与否,你都要嫁给我。”他为她剖析如今艰难局势,“或许这是你能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春申不信,“大不了就是为帝王效命,他需要我,我就不会死。”

“他不再需要你了。”男人轻摇着头,微微含笑。

“为什么?”春申不解。

“因利结合,则可因利而散,但是情不易变。而你我三箱珠宝定下好姻缘,早在帝王面前表现出情投意合之状。此后,夫唱妇随,嫁我随我。帝王自然不会再信任你会背叛我,而为他所用。”

6

昔年,一篇《陈情书》让陈占贤名动天下,人称一句“陈东家”,风光盖过正午阳。其后,陈东家的名头在这三年中愈发闪耀,道旁小儿都知道陈东家是个遍施善行的大好人。

可这并非好征兆,没有人的风头能够劲过帝王。帝王将他视为眼中钉,但碍于民意,又寻不出一个将他处死的正当缘由,只能邀他入宫供职,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时刻以一双阴狠的眼睛盯着他,在暗地里拿着一杆尺度量他的一举一动。

帝王需要春申舅舅为自己保住皇位,那是因为春申舅舅与陈占贤是因利结合,自然也会因他许出的高官厚禄而转舵。

可是春申不同,他听闻春申曾在三年前苦苦追求陈占贤,恨不得成一粒粘在陈占贤身上的饭捻子,如今三年过去,陈占贤又以三箱珠宝许姻缘。这般郎情妾意、情投意合的真爱,他虽为帝王,却明白不可动摇。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只有杀之。可惜陈占贤在他动手之前便先入了宫,他索性示好,为两人许下婚姻。

“你若聪明,便要为我保全陈东家的好名声,让我这个大善人的形象能够长长久久伫立百姓心中。”他说着,“毕竟我们如今能活,全是百姓保驾护航。我死了,他们会为我诤。只有我多活一时,皇上才有多一时想法应对。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动容。”

陈占贤所施的善行,只为讨人心悦诚服,一切良好的姿态都是为了向世人展现。他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为自己塑造了最坚硬的盔甲,那便是百姓的拥护。然而人世是不定的海,人心是飘忽的帆,今朝拥你尊你敬你,他日难保不弃你鄙你踩你。

春申明白了陈占贤心中潜伏的欲念,从最开始挨家挨户登门劝说,到后来三箱珠宝让皇帝以为她已站队,或许曾经他对她有些许萌生的爱意,或许那时他是真的想护她安全、让她远离,可在皇帝发现她之后,他便只能把她算入自己一步步登临天下的计划之内……

天子的发难其实早有征兆。

入朝为官的陈占贤行径愈发嚣张,一面是帝王下令宵禁,一面是陈占贤三更率商贾游行,诸如此般悖逆天子之行为,终于惹怒了帝王。因而在又一次政见不合之时,天子命御林军将他当堂拿下。

消息从宫中传到春申耳朵里,已是半时辰后。半个时辰,足够他死上三五回。春申还未想出解救的方法,便被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接入宫中。

“两次贸然请姑娘入宫,实在是形势所迫,见谅。”皇帝噙着笑,却并无半分歉意显露在眼眸,“朕知道姑娘身有通天法术,为什么不为自己考虑个前程?”

“陛下圣意,民女不明。”春申故作不知。

天子在向她诉说他的不易……他何尝不希望天下富庶、家和事兴,可是军饷、朝堂、灾荒种种开销从哪儿来补偿?增加的税款难道他是用来奢靡荒唐?真是天大的委屈压在他胸膛。世人想着做天子有千般万般好,可他左右为难一心为民反遭抵抗。

“你那个还未拜过堂的丈夫,打着减税惠民的口号,让驻边大军空腹打仗、南方暴雨决堤却无余银发放。到底是他假善良,还是朕不人道?”帝王为自己遭遇叹了口气。

“朝堂上的事情,民女不明。”春申故作不懂。

帝王突然停住,一双阴鸷的眼睛紧盯着春申,随后,他开口,嗤笑道:“你倒是痴情,可男女之爱,世间最不牢靠,朕有三千佳丽,闭着眼就能嗅到那些嘴上说爱、心中贪权的虚情假意。你倒是想为他守活寡,可他心中却打算做鳏夫。”

7

帝王告诉春申,如今民意站在陈占贤一边,他已不需要春申为他造势生梦,陈占贤唯一需要的,便是——春申去死。只有春申死了,陈占贤方才能以此为由,激起百姓悲怜之情,团结百姓之力,反对无情帝王的统治。

“你那个丈夫,凡事比人先算一步。他处处挑衅,有意激怒朕将他打入大牢,你当他活腻了一心求死?呵,他在给朕机会呢。他知道朕忌惮你的造梦能力,想将你诛杀,因而故入牢狱为自己制造一个无力救妻之名。你一死,他便要殿前鸣钟,携百姓投注的同情与悲怜,一举夺走朕的王朝,何等精谋算计,何等狠辣心肠!”帝王咬牙切齿,倏尔眉头舒展,“好在,朕发现了他的意图,一切尚有挽救之机。只要你照朕说的去做,朕定护你周全。”

春申进入关押陈占贤的牢狱,是经帝王允许。因而无狱卒跟着,只她一人拿着一串钥匙,静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牢狱之中,原本清清白白的男人衣上被血污溅染。此刻,他沉沉睡着,玉瓷般的面庞上有大块淤青,像是不慎落笔晕在生宣上的墨,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此景多阑珊。春申不由自主地想,也许这是陈占贤一种博同情的手段,他最会利用人的善意去增益自己。

这般想着想着,窥探他梦境的想法似长出触手,愈来愈强烈地召唤着她,让她不由打开牢门,坐到他的身旁,一只手覆上他饱满的额头,合眼入他的梦乡……

他的梦境中,他们尚且年少。那时他刚来县城,整一个谦逊有礼的公子做派,手中一把折扇,一面书上善若水,一面书厚德载物。拿锄头的农户见了他,便要停下农作,头摇上一摇。

开始,春申靠近他,他也是耐心对待。偶尔他兴致好,便请春申吃茶,头道水,二道茶,他说三道四道乃精华,可是春申喝来却并未尝出不一样。他骂她牛饮,直直摇头。

突然,他梦境中的画面一转,春申的几个伙伴前来告状:“你真当春申是喜欢你吗?”他面色铁青,周身冷气缭绕,拒人千里。是以,此后春申再来找他,他冷漠相对。

只是有一次,春申又痴缠着他占贤占贤地叫。

他目光幢幢对着她,难得说了一段深奥的话:“自然要去拥护大多数人的想法呀,如此才能不让自己成为一个异类。所以,是不是只有先趋同,才能后独立?春申,你教会我,我明白你。”

当年,春申不明白此话含义。如今联系因果,她发现自己才是一切之源。他学她去融入大多数人,只是她通过博陈占贤一笑,而他是通过有意的乐善好施。

洋洋洒洒一篇《陈情表》,日日夜夜叩门求指印,他并非心中大爱,欲救民于水火,只为融入百姓之中,能感受人情温暖。而后,他成为其中领头人,带着奔波收集来的尊重、散金换来的欢呼,继续光辉他的人生。

越是被尊重、被拥护,对于他这般久被忽略孤立之人而言,越是让他沉溺其中,越要让他去争更多。像是尝到邪门歪道的功法的甜头,他已走火入魔。

沉沉睡着的男人,迷蒙睁开了眼睛。

春申抽离之时,已泪满盈眶,她不自主唤了一声:“陈东家……”

刚睁眼的男人,仿佛半身还滞留梦中,否定道:“不对……不对,重新叫。”

春申突然哑了声音,半晌才喊出了一声:“占贤。”

这一声,直接将他从梦中攥了出来。他倏尔清醒,摇摇晃晃站起身,把春申撞进墙角,沉重地吻上她,“第三次,我已不能轻饶。”

8

在陈占贤把春申衣衫褪尽之前,一把匕首刺入了他胸膛。

看他难以置信的模样,春申轻轻地笑:“真对不住了,你且安心去,我愿为你一生守寡。”

“为什么?是皇帝同你说了什么?你为何信他不信我?”他发出悲号,像一只惊悸的鸟,被扯落羽毛。

而后他大彻大悟,把春申推倒在地上,“不管他同你说了什么,我是为了我们。桃花月廿二日,我想在我们成亲之前,有一个确定的未来。皇帝步步紧逼,我只好放手一搏,若是失败,趁着我们尚未成亲,你另嫁他人也好。可若是成功了……我想着我们曾经被世人忽视了这么久,一定要在大喜之日叫天下人瞩目,我想要给你最好的嫁妆,凤冠霞帔,美不美?”

他倏尔拔出插在胸口的匕首,丢在地上,冷冷道:“现在,没有了。”

他逃离,被扯落羽毛的鸟在死亡面前也能撑着一口气扑腾翅膀,尽管牢外层层把守,还是被他逃出生天。

而不过几日,他便带着百姓自发组成的军队逼宫,他驾在马上,银色的甲映着冷峻的面庞。在日落之前,他穿上久已备好的新龙袍,坐上皇位,享受臣民山呼万岁。多年心事得偿所愿,他如今已是天下王。

春申下落不明,他派人寻遍天下,三年了无踪迹。她就像是一场绮梦,风过无痕,徒留他带着所有的爱与恨,被记忆圈囿于牢。

那年,登基大典,陈占贤黄袍加身,他从钦天监手中夺过冕旒自己冠上。他不信鬼神,不信天命,他所有一切都是自己争取。

远远的阁楼之上,春申含笑瞩望。她仿佛看见许多梦幻斑斓的泡沫缓缓升起,在太阳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忽而,泡沫破碎,光芒尽褪……她落寞地笑,喃喃道:“我的丈夫喜欢上了一个自私的女人。我不想做寡妇,那便只能让他做鳏夫了。”

9

帝王被陈占贤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寄希望于春申。

他不想承担杀死一个世人眼中的大善人的罪责,生怕自己的皇位在百姓的唾骂声中终结,只好要求春申杀死陈占贤——她有造梦的能力,她可以用梦境让世人忘记陈占贤的死。

而他在殿外和牢外都布下重兵,如果春申不答应,他便将春申和陈占贤一起杀死,就算百姓起义,那也是后话了。

迫于无奈,春申佯装同意。

她急于找到一个解救自己和陈占贤的办法,而她则用自己的性命去与天道做了交易。

她要救他,不惜一切要救下他。

在交易达成之后,她进入牢中,不自意窥见陈占贤的梦。她了解他,而他的梦又一次证明了春申的坚信——她的丈夫并非贪权重势、虚荣伪善的小人,他只是太孤独了,孱弱的自尊心需要被瞩目的光环充斥填满。

那个吻,像是病死前的回光返照,又像是到时响起的钟鸣。

她用一把匕首结束他们之间的一切,力道角度算得刚好,一刀下去会流许多血却不伤及性命。

她就是要让他恨一辈子,总不能让她一人在地下冰冰凉,而他温玉满怀、醉闻女人香吧?听闻帝王后宫都有三千佳丽,春申恶狠狠地想,最好让他从此怕了女人,视女人为蛇蝎为虎狼,此后日日年年,独身一人,恨且……思念着她。(原标题:《还寝梦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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