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叩开山门,踏入宋元中国的“炼铁场”

Source

原标题:深夜叩开山门,踏入宋元中国的“炼铁场”

2019年10月,李佳胜在踏查青洋村古道、矿洞。作者供图 2019年10月,李佳胜在踏查青洋村古道、矿洞。作者供图

    2021年7月,“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安溪青阳下草埔冶铁遗址,即为22个遗产点之一。作为这一盛事的亲历者,我与有荣焉。

——————————

    考古学者大概拥有三个工作场地:一是用以思考学习的书斋,二是田野考古的现场,现在还需要加上高科技实验室;而最不可或缺的,当属田野考古。因为抱着对历史宽泛的兴趣,我大学选择了考古专业。我的田野经历也不算丰富,只在大三上学期参加本科生田野考古实习。

    田野实习被认为是考古学生的一道分水岭,我当时四体不勤、一头雾水,在发掘工地一半时间用在刮探方,另一半时间在四处张望,盼着老师和技工师傅过来帮忙。幸好老师照顾、同学友好,和他们讨论着眼前的遗迹,就像高中讨论作业一样,只不过这次没有了标准答案。但我发现,考古是有趣味的,仍有广阔的未知值得去探索,于是后来又选择攻读考古专业的研究生。

    2019年10月,我来到福建泉州安溪的下草埔遗址,参加考古发掘工作。这是一处宋元时期的冶铁遗址,青洋村及周边地区,即是《元丰九域志》《宋会要辑稿》《续资治通鉴长编》惜字如金记载着的“青阳铁场”。

    冶铁遗址属于手工业考古的研究范围,在历史时期考古的学科框架中,城市考古、墓葬考古、手工业考古是三个主要板块。我之前的兴趣点多侧重于墓葬考古及古代的葬俗研究,当然也学习过冶金考古、科技考古的课程,但只能说是掌握了一些基础知识。

    硬着头皮接下任务,从学院资料室内借出了必要的参考资料,我便和两个同学带着无人机、测绘工具先行抵达。当时青洋村内的公路还在修,为了防止大车压坏刚铺好的路面,山门紧闭。我们到达村口已是半夜,负责看守山门的村干部已经回家睡觉,我们辗转联系托人开门,才到了驻地。

    第二天,我们便开始了青洋村内保留的古道、祠堂、冶铁遗址点、采矿遗址点的调查工作,并走访村内老人,收集民间传说,试图从人类学的角度找到一些有用的资料。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们3个人在田野调查、测绘、拍照中度过。下草埔遗址位于青洋村东南的山地,刚下过雨的草甸积满了水,一脚踩下去带起泥,鞋子重了好几分,近处一山腰的梯田上芦苇茂盛,随风摇摆。

    田野考古学的经验是有地域性的,之前我在黄土高原的田野实习学会的认土技巧,碰到福建地区的红壤已经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冶炼遗址不同于寻常聚落,手工业生产的废料被不断地堆砌、平整,让地层判断变得十分困难。

    2019年12月中旬的一天,队员在清理探方地层时发现了两个质地坚硬、不同寻常的遗迹现象,其竖直向下延伸的形态,令人联想到陶窑的部分特征,结合现场情况来看,应该就是炼炉的上部炉颈的残存部分。这时,考古队员都从自己分属的探方中围了过来,兴奋地讨论后续的工作计划。最终,我们完整清理出了一处两座相连的深地穴小高炉式块炼炉,该炉型结构在国内尚属罕见。在2020年第二个发掘季中,我们又在遗址内发现了3座炼炉、1座锻造炉。

    下草埔遗址背后所代表的宋元时期的安溪冶铁手工业,深处山地之间,却是海洋贸易的回响。遗址背靠的五阆山,相传站在山顶能看到远处的海浪,故又名“浪来”。中华民族的海洋性,闪烁在泉州的每一寸土地上。

    经过近10年的考古专业学习和田野工作,我愈发信服考古学家俞伟超先生所说的“所有考古工作归根结底的目的都是在探索人”。考古学所面对的材料是物质遗存,思考的是物背后的人的行为。在奔流的历史长河中,考古学者是逆流而上叩问源头的鱼儿。揭开地层,触摸器物,透过目镜,发现过去。

    在考古学的田野里,我们被赋予了这样的机会:到漠北回望游牧民族的足迹,下五洋探寻沉舟侧畔的故梦,越过葱岭聆听丝路的驼铃,在中原大地追索最早的中国。在考古学丰饶的馈赠下,我们也承担了让沉默不言的考古遗存说出自己故事的使命,期待着能将历史上那些不见经传的人们带回我们眼前,令他们的面目不再模糊。

    (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考古专业博士生)

李佳胜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1年10月26日 0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