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生活，懂规矩很重要。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在我因为鱼头朝向问题，失去了成为作家的机会后，我终于懂得了这个道理。

很多年前，经由朋友介绍，我带着稿子，远赴山东，跟一个做出版生意的大哥吃了个饭。

饭局结束后，大哥用欣赏的语气说，小伙子，你的文章还不错。我说谢谢。大哥又叹息道，可惜距离出版还差了一口气，我得再研究研究。

我说请问哪里需要改进？

大哥说，你的事情，我要高度重视，密切关注。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但情况复杂，我还需要协同其他编辑共同讨论，无论如何，我会积极推进下去。说完他就走了。

我问朋友还有戏不。朋友说，你刚把鱼头转到自己面前干嘛？我说我想吃眼珠子。朋友说，你闯祸了，在山东，你这种行为相当于是在骂人，而且骂得很脏。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山东饭桌上面的鱼是有讲究的。

鱼头对着谁，谁就是领导，地位超然，这叫头等宾客。鱼尾对着谁，谁就是陪衬，陪喝陪笑，这叫委以重任。

鱼头要永远指向领导，在山东，这是一种自然现象。就像司南永远指向南方，就像诗人永远望着月亮。

我那个朋友是德州庆云县的人。

他说他小时候在长辈的寿宴上，因为抢着吃糖醋鲤鱼，不慎动了鱼头方位，被他爸当场打裂了眼角。

他指着左眼说，你看，还留疤了。

我说你妈怎么也不拦着一下。他说他妈要是能上桌肯定没这事。

在饭局中，目光要跟着鱼头走。

鱼头指向哪里，酒杯就碰在哪里，酒杯碰在哪里，尊重就放在哪里。

朋友告诫我说。

你想象一下，鱼头的方向是一片海洋。所有的戏谑，高雅，低俗，谎言，真实，许诺，背叛都必将流入那片海。

我说以后那我不碰鱼就行了呗。

他说，错了，山东的鱼，你不能乱吃，也不能不吃。你不吃鱼，让领导自己吃，就是在说领导盲目痴愚。你要有主次的吃，有寓意的吃，有尊卑的吃，要让主宾先吃，其他人再吃。

在场每一位人的肚子里都要有鱼，但第一块鱼肉只能在主宾肚子里。

朋友点了一根白将，继续教育我。

他说，每个山东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涅槃之日。当山东人第一次在饭局上被鱼头锁定，这一天就来临了。

在这一天，你将重新审视并肯定自己的一生。在这一天，你将同时看见自己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在这一天，泰山低鸣，大沽河咆哮，你是齐鲁大地的影子。在这一天，花团锦簇，觥筹交错，云朵记忆了你的名字。在这一天，你将开始拥有一张正派的国字脸。

我说那你等到这一天了吗？

朋友眼神闪过一丝落寞，猛抽了一口烟，说，我无所谓的。

我在山东待了十多天，期间，朋友又帮我约了一次出版社的大哥，并叮嘱我好好表现。

饭局之后，大哥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走了，甚至还抢着买了单。

朋友说，刚才吃饭，你把鱼头对着我干嘛。我说，今天就是你的涅槃之日，爽不爽？

他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