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闰然

编辑｜江江

视觉 | 顾芗

娃哈哈的商业版图里，一场围绕“生产、商标、股权”的博弈早已暗流涌动。

一边是实际掌控商品生产销售的宏胜集团，一边是手握“娃哈哈”金字商标的娃哈哈集团，再加上背后手握46%股权的国资股东，三方的角力从宗馥莉掌权时便逐渐升级。

如今，宗馥莉从万众瞩目的“继承者”，沦为品牌控制权的“出局人”，这场博弈终于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宗馥莉的辞职，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在既定利益格局下，她为自己和娃哈哈各自寻得的一种最优解。

打了胜仗后离场

权力棋局再起波澜。

在娃哈哈的业绩高点，宗馥莉选择了放手——辞去娃哈哈集团法定代表人、董事及董事长等核心职务。这份9月提交的辞呈，已在10月10日前走完董事会流程。

10月10日当天，在娃哈哈集团召开的董事会上，除了通过宗馥莉辞职事项外，还任命许思敏为娃哈哈集团总经理，董事长职务空缺。

从2024年8月29日正式接过董事长、法人、总经理三枚印章，到如今交权离场，宗馥莉名义上的掌舵时长仅一年时间。

宗馥莉掌舵时长仅一年/图源：视觉中国

她初中就赴美留学，2004年大学毕业回到娃哈哈并从基层做起，2007年担任宏胜饮料集团总裁，2018年担任娃哈哈集团品牌公关部部长，2020年兼任集团销售公司副总经理，2021年出任集团副董事长兼总经理。

自2023年开始，宗庆后就已经让宗馥莉以副总经理身份，“实际上参与公司重大决策”。

从时间上来看，不到三年时间，宗馥莉就完整走过了从夺权、掌权到交权的权力全周期，其中的剧情跌宕得堪比商业传奇小说。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边逐渐聚拢起一批“宏胜系”骨干。宏胜集团在娃哈哈体系内的“扩张”，早从宗庆后时代就埋下伏笔。彼时，宏胜已手握不少生产与经销商业务，算是宗庆后为女儿铺就的“自留地”。

但宗馥莉接班后，宏胜的扩张速度明显加快。在她的主导下，娃哈哈集团的核心资产——从骨干员工到合作多年的经销商资源，开始批量转签至宏胜，更直接影响了娃哈哈集团的收入与利润。

权力布局的意图不言而喻。至此，娃哈哈集团的角色逐渐从“全链条运营者”退化为了“商标持有方”，其重心彻底转向商标使用权的管理，宏胜则成了实际的“生产销售主力军”。

外部关停低效工厂，内部推行高效革新，改革的刀刃从未如此锋利。没人否认娃哈哈的旧体系需要改，毕竟，宗庆后时代的“人治”模式，家族企业的保守风格，早已不适应这个变化节奏这么快的市场。

但拆了旧架子就能搭起新体系吗？

事实上，在这些旧架子上，还有支撑娃哈哈数十年的利益平衡，盘根错节。此外，错综复杂的股权关系，也让宗馥莉的权力根基从一开始就埋着隐患。

在组织层面的震荡下，家族内斗的漩涡与股权迷宫也藏在其中。从“独女稳稳接班”到“天降弟妹抢家产”，宗家复杂的家族关系网将企业的传承困局，暴露得明明白白。

与此同时，最具戏剧性的反差体现在了业绩报表里。2024年，53%的营收增速创下娃哈哈史上最高纪录，2025年一季度增速仍超30%。没有哪家企业会在“打了胜仗”之际换帅，但宗馥莉偏偏成了例外。

胜仗刚打完，就面临换帅，这种情况在企业案例里也不多见。图为娃哈哈乳制品自动化生产流水线/图源：视觉中国

复杂局面中，这场权力更迭留下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注——改革的锐气，正好撞上了家族的暗流与股权的迷局，即便是创下历史最佳业绩的掌舵者，也未必能握紧手中的船舵。

而娃哈哈的航向，已然迎来新的转折。

娃小宗，开微博

一个更关键的问题浮出水面：这位曾执掌中国饮料巨头的“二代舵手”，究竟要去哪儿？

截至目前，杭州娃哈哈集团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依然是宗馥莉，最近一次变更日期停留在2024年8月29日。如今，她的辞职消息已出，工商信息还未跟进变更。

娃哈哈这家1987年起家的企业，从白手起家到全球领先的食品饮料巨头，稳居中国企业500强、民营企业500强之列。而它股权结构像“鼎”一般，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制衡的基因。

最大股东是持股46%的杭州市上城区文商旅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这家由区财政局100%控股的国资平台，手握绝对的话语权。宗馥莉持股29.4%，是从宗庆后那继承的“家底股”。剩下的24.6%则归属杭州娃哈哈集团有限公司基层工会联合委员会（职工持股会），牵扯着数千员工的利益。

娃哈哈，从1987年起家/图源：视觉中国

而最关键的“命门”，恰恰在“娃哈哈”这三个字的商标权。在现行股权架构下，这个陪伴了几代人成长的品牌，其使用权有着一条铁律：必须获得全体股东一致同意，否则任何一方都无权单独使用。

商标转让的失败，更成了博弈的关键转折点，这也让宗馥莉意识到，在国资主导的股权架构下，“娃哈哈”商标，她始终无法完全掌控。“另起炉灶做自己的品牌”，成了她退无可退的选择。

一场早有预谋的品牌突围战，也就此浮出水面。10月11日，一个名为“娃小宗”的微博账号完成了平台认证，认证主体直指宏胜饮料集团有限公司，审核通过时间恰好是9月30日——距离宗馥莉辞职消息曝光仅10天。

尽管这个账号目前尚未发布任何内容，但已在一天时间内迅速积累了上万粉丝。它的出现，像是一枚提前埋下的信号弹，是宗馥莉脱离娃哈哈后的新战场。

更早的伏笔，也早就体现在了2025年的商标注册记录里。2月至5月，宏胜饮料集团有限公司密集申请了几十个“娃小宗”商标，虽然多数还处于“等待实质审查”阶段，但最核心的几类商标已完成初步审定，相当于为“娃小宗”的上市铺平了关键道路。

宏胜饮料申请注册多款商标

而这场转型中，一个关键人物的动向格外引人关注——宏胜饮料集团有限公司生产中心总监严学峰。这位被外界视作宗馥莉“心腹”、娃哈哈核心人物的高管，在10月10日被知情人士证实已回到宏胜集团正常上班。但就在不久前的10月2日，媒体报道称严学峰因涉嫌违纪，被杭州市上城区纪律检查委员会立案审查，另有最新报道，他在10月5日被解除立案审查。

宗馥莉虽然离开了娃哈哈的核心管理层，但她通过宏胜，依然维系着与娃哈哈生态的紧密联系，而“娃小宗”的崛起，或许正是她在现有格局下，突破股权与商标困局的一次重要尝试。

这一次的离开注定不是终点。

何至于此

宗馥莉何至于此？

只是因为商标使用“不合规”吗？

宗馥莉第二次辞去集团核心职务的消息传开时，10月11日，她的叔叔宗泽后在朋友圈写下的一段话，揭露了这场家族商战里最隐秘的中式逻辑——“在中国这个环境，得讲人情世故”，而这恰恰是宗馥莉被指“天真”的地方。

“好多朋友来问我，宗馥莉第二次辞职是怎么回事。”宗泽后的文字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慨，他翻出第一次辞职时的朋友圈，字字句句都在点破这场接班困局的核心。

“当初我就说，她最大的问题是搞错了顺序。接班娃哈哈，不该一上来就想做大规模、赚快钱、大刀阔斧改现状。首要该做的，是做好事、做慈善，让所有人都认可你。在这个过程里，问题会自己冒出来，人才也会自己显出来，接班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宗泽后也道出：“娃哈哈从根上算，国家是大股东，当然得听国家的。要是全是自家股份，你想怎么折腾都行；可在国企体系里，你就是个职业经理人，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这番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宗馥莉在权力场中的认知偏差——她或许懂商业、懂市场、懂怎么赚钱，却没吃透中式企业里“权力平衡”与“人情世故”的潜规则。

宗泽后承认，在宗家下一代里，宗馥莉已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但宗泽后也毫不客气地说，宗馥莉“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了解太少”。

“过去说德艺双修才能成正果，德没修成，艺也没学成，如何能承担大任？”

最后那句感叹更是意味深长：娃哈哈从来不是宗家的私产，是宗家跟无数员工、无数消费者一起拼出来的品牌。它陪着“80后”“90后”长大，往后他们的孩子，说不定还会怀念这份童年里的甜味。

娃哈哈与消费者一块前行、成长/图源：娃哈哈

宗泽后的这番话，道破了宗馥莉接班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崎岖——宗庆后数十年事无巨细的“亲力亲为”，早已把娃哈哈打造成了一座“个人色彩浓郁的商业王国”，也让“二代交接”成了一场难破的困局。

股权可以继承，但权威很难。

这场困局的伏笔，早在2024年7月第一次辞职时就已埋下。

那天，一封宗馥莉亲笔签名的《致娃哈哈全体员工的函》突然流出，瞬间在舆论场炸了锅。信里直言，因“其他股东质疑”，她已书面申请辞去副董事长与总经理职务——寥寥数语，把企业股东间的不和摆到了台面上，也暴露了她在权力博弈中的“不擅迂回”。

宗馥莉亲笔签名的《致娃哈哈全体员工的函》

从辞职到留任，七天里的“闪退闪回”，是一次矛盾的激化，也像一场充满戏剧性的权力试探。可谁也没想到，这场看似结束的交接，最终还是在一年多后，以第二次辞职画上句号。

如今，宏胜集团掌控了生产销售的“实”，娃哈哈集团握着商标的“名”，国资股东则用股权把控着最终的话语权。

值得注意的是，宗馥莉为“娃小宗”定下了一个野心勃勃的目标：年销售300亿。

从这个目标能看出，这场被外界称之为“体面的切割”背后，宗馥莉并未收缩野心，反而试图用娃小宗复制甚至超越娃哈哈的辉煌。宗馥莉的突围战，从一开始就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

有意思的是，时至今日，宗泽后也“另立门户”了。

宗泽后

10月10日，“娃小智”品牌在杭州举行了招商会。而娃小智的董事长正是宗泽后。天眼查信息显示，杭州宗盛商业发展有限公司拥有“娃小智”在方便食品、啤酒饮料、食品等娃哈哈主营业务相关的商标，而该公司实控人吴坚则是宗泽后的心腹。

据蓝鲸新闻报道，在这场招商会上，“娃小智”的招商人员表示，“我们从国庆节前后开始做娃小智，这边属于宗氏家族，就是宗泽后这边，相当于我们要和宗馥莉一起竞争市场。目前成为代理没有保证金，首次拿货不低于3万块钱就可以了”。

宗庆后的胞弟对上了宗庆后的女儿，谁会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