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至9日，印度总理莫迪对俄罗斯进行正式访问。访问期间，莫迪同俄罗斯总统普京多次进行会谈。这是莫迪上任以来的首访，同时也打破了其上任后优先访问邻国的传统。面对莫迪此次“非同寻常”的访问，《凤凰大参考》就其内容与特殊意义，以及印美关系，中印关系等热点议题，专访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所执行所长楼春豪。

核心提要

1. 莫迪之所以把 他第三个任期的首访国家定为俄罗斯，是出于印度向世界彰显其战略平衡、自主外交的一种态势，同时也在追求一种双边和多边的平衡。并有着通过和俄罗斯“私聊”来摆脱在上合组织框架内“群聊”的微妙目的。

2. 尽管印度与俄罗斯此次在防务领域有了一些合作，但在后勤补给协议这一重要方面上并未达成共识。 同时，俄罗斯对于印度在加入核供应国集团，以及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方面的支持也是老生常谈。 以目前俄罗斯在国际社会上的影响力，印度具体是否能够获得实际的利益还有待观察。

3. 关于 美西方对莫迪此次访问俄罗斯的消极态度，楼春豪认为 ，美印只是因利而聚的伙伴，而不存在真正的志同道合或者相同的意识形态，或许双方在今后的合作上都会有所保留。

4. 在中印关系方面，楼春豪所长认为此次印俄对话不会对中印关系产生显著影响。莫迪访俄确实存在对中俄关系日益紧密的担忧，但面对涉华议题上印俄双方仍具有不同的考量，俄罗斯是否能够在中印关系中发挥作用仍有待观察。

对话 |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所

执行所长 楼春豪

编辑 | 屈功泽 纪琬琦 李竺璞





莫迪为何在任期内首访俄罗斯？

凤凰大参考：此次访问是莫迪第三个任期的首次国事访问，双方签署了一系列合作协议。莫迪将此次就任后的首访放在莫斯科，有什么用意？您如何解读此次访问达成的合作成果？

楼春豪：莫迪此次把俄罗斯作为他第三任期的首次国事访问，我觉得展现了如下考虑：第一是印度在彰显其战略平衡、自主外交的一种态势。莫迪在上任之后已经参加G7峰会，也接待了美国国务卿的来访，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会完全倒向美国。包括它在之前瑞士召开的乌克兰问题峰会上没有支持峰会的最终声明。所以我觉得他比较明显地展现了自己能够在美俄之间的外交上进行战略自主、战略平衡的一个姿态。



第二个考虑，是他在没有参加上合峰会的背景下去访问俄罗斯。 我认为莫迪此访存在一个安抚俄罗斯的出发点。因为在上合组织，中国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的，印度没有那么大的影响，所以莫迪没有参加上合峰会，但又不想得罪俄罗斯，所以我认为此次访问也有出于平衡的考虑。

那么他的第一个平衡就是在美俄之间，第二个就是在印俄之间，所以莫迪去俄罗斯访问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双边和多边的平衡。

第三个考虑就涉及到这次的合作成果了， 印俄此次在北极合作、在经济贸易方面，双方都希望再进一步的深化合作，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务实层面的考虑。



凤凰大参考：印度与俄罗斯延续了自苏联时代以来在国防方面合作的传统。我们注意到此次访问中，双方就包括联合开发火箭发动机，加强军事技术合作等内容进行了合作。您认为这会对印度的国防战略产生什么影响？

楼春豪：印俄的战略合作有几个支柱，例如能源、国际战略问题等，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就是防务领域的合作。在过去5~10年里，尽管俄罗斯在印度整体防务装备进口来源中的比重有所下降，但在印度现有的军队武器装备中，俄式装备依然是最主要的，占比60%左右。

所以我认为印度一方面正在推进自身的国防自主化，以及国防装备进口的多元化，特别是扩大从美国，法国这方面进口。但是另外一方面它也摆脱不了，或者短期内不大可能彻底扭转俄制装备在印度军队中非常重要的地位。包括印俄在国防科技方面，国防装备的联合研发方面，技术的转让，以及已有装备的零部件的供给和维修等等各方面，双方应该是达成了一些共识，这也体现了其实防务合作或者说俄罗斯的军事装备，在对于印度的军事现代化，还是起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

俄式装备对印度国防的重要性，坦白地讲在降低，但依旧具有不能忽视的地位和作用。



凤凰大参考：在这次访问之前就有传出印俄两国要签署后勤保障协议的报道，但是具体来看好像并没有达成，这份协议在印俄军事合作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您对这次签署的情况又有什么样的解读呢？

楼春豪：之前有很多家媒体报道，印度与美国其实已经签署了一些关于后勤补给方面的协定，因此印度为了平衡美俄关系，有些媒体猜测印度可能这一次也会与俄罗斯签署。如果双方一旦签署的话，就意味着印俄可以根据达成的协议，相互使用对方的一些军事基地，补给设施等等。而关于这次访问之后，没有传出相关消息的情况，我认为在一些具体的细节上，可能双方并没有完全达成共识。

另外，我认为印度也会面临来自美国的一些压力， 包括在当前俄乌冲突还没有结束的情况下，印俄达成军事方面这样一个重大协定，可能也会对印度与美国以及欧洲国家的关系造成一定冲击。

所以我觉得可能印度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权衡。 一个是在战略层面，不愿意因此而得罪美欧，另外一个是在细节层面，我觉得印俄可能还没有完全谈拢。



▎印度俄罗斯后勤协议是印度和俄罗斯起草的一项协议。该协议允许印度和俄罗斯的军队在联合演习、港口访问和其他商定活动期间使用对方的设施进行补给和加油。

凤凰大参考：在本次访问期间，俄罗斯还宣布将支持印度加入核供应国集团，以及支持印度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俄罗斯目前在外交上面临着一个需要迎来突破的局面，莫迪的这次“雪中送炭”的访问，能否为印度换来一些实质性的外交突破呢？

楼春豪：我觉得目前还不好说。

一方面俄罗斯对于印度加入NSG（核供应国集团）和联合国五常，其实是一直支持的，所以此次俄罗斯只是给了它已经给过的一个承诺。但另外一方面，俄罗斯现在在国际上受到了美西方的孤立，所以现在的这种支持也好，诉求也好，必然会遭到美西方的一些对冲。所以我觉得实际上印度在这方面的具体议题上，能够获得的实质性支持可能会不如以前。因为美西方出于自身利益，对俄罗斯现在也是孤立，遏制和打压的状态。

以目前俄罗斯在国际社会上的影响力，印度即使收获了来自俄罗斯的一些承诺，也很难真正转化成实际的利益，因为这些问题也不是俄罗斯一家说了算。



美乌担忧，印度该如何处理与西方关系？

凤凰大参考：莫迪的这次访问也是他在俄乌战争以来首次访问俄罗斯。我们知道印度在外交上一直秉持着自身所认为的中立态度，而在莫迪上台之后，很多分析认为印度逐渐在向美西方靠拢，尤其是在俄乌战争爆发之后。但这一次莫迪对俄的访问多少有些“出乎意料”。您认为莫迪的这次访问意味着印度在俄乌问题上的立场转变吗？

楼春豪：我觉得具体在俄乌冲突这个问题上，印度应该还是坚持它之前的一个态度，就是一方面既不谴责俄罗斯，另外一方面也不跟随美西方对俄罗斯进行制裁。这个态度也是印度在扩大进口能源等等方面想要谋取自己的私利，所以这一次他对俄罗斯的访问也引起了美国包括乌克兰的关注，甚至是反对。我觉得印度可能基于我之前说的在一些利益上的考虑，它还是想展示对俄罗斯的或者说是印俄双边层面的一种稳定关系的态度，但是我觉得这并不意味着它会在乌克兰问题上出现大的政策性的变化，所以可能这一次（的访问内容）很大程度上还是局限于印度对印俄关系的双边层面，以及对于在美俄之间的这种对冲协调，在这方面的一些考量。



凤凰大参考：印度有自己的考量，美西方肯定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像您刚才说的， 莫迪的这次访问引起乌克兰方面以及美国方面的不满。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称莫迪的访问是一个“巨大的失望”，而美国国务院发言人也表达了担忧。您认为在莫迪这次访问之后，美西方对于今后和印度的合作会保持什么样的态度？

楼春豪：我觉得肯定是会有一定的保留。 因为一方面来讲主要是美国出于对华战略竞争的考虑，它在帮扶印度来对抗中国，或者至少是采取竞争性的，冒险性的对华政策，所以美国在印度与其不一致的很多政策上，采取了相对包容的一个态度。

但另外一方面来说，这几年美印之间其实彼此在意识形态、民主人权这方面也出现了一定的龃龉，包括前不久在6月中下旬的时候，美国发布的人权自由、宗教自由报告，就对印度进行了一些批评，而且其实这种批评是这几年以来一直都有的。那么印度就反击说这是干涉印度内政。

所以双方在这方面的矛盾，我觉得也越来越明显。美国也知道印度其实可能只是一个利益一致、因利而聚的伙伴，而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或者意识形态上一样的国家。所以我觉得在防务方面也好，一些敏感方面也好，他可能会展现一种高姿态，但是真正涉及到一些具体领域的合作，我觉得美国今后或者是印度对于和美国的合作彼此都会有所保留。



▎2023年1月31日,美国和印度官员宣布了《关键和新兴技术倡议》（iCET），随后启动了旨在实施 iCET 的美印战略贸易对话。

凤凰大参考：莫迪在这次访问期间也向俄罗斯的约 500 名印度侨民发表讲话，表示俄罗斯已同意印度提出的在喀山和叶卡捷琳堡开设两个新领事馆的请求，以帮助为日益壮大的印度侨民提供服务。印度与俄罗斯关系的靠近是否会改变当前亚太地区大国间的局势？在未来印度将会在亚洲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楼春豪：我觉得莫迪这一次的访问对于地区秩序的影响倒是不必特别夸大，因为国家影响力的来源首先是国家自身实力的增长。 所以我觉得从这一方面来讲，以印度本身这几年崛起的发展势头，也为它在国际上展现更多姿态，积累了一定条件。

而且印俄关系大家也知道，也是几十年来的稳定关系，所以我觉得短暂的一次访问，并不会对印度的国际地位产生实质性、结构性的改变。确实可能会像刚才讲的具有一些象征意义，也就是进一步彰显印度在它崛起的过程中，不愿与任何一个国家完全的捆绑在一起的这种自主外交的态势。



此次印俄互动对中国会有怎样的影响？

凤凰大参考：莫迪此次还打破了印度总理上任优先访问邻国的传统。印度有分析人士认为，莫迪这次访问也有担忧中俄关系深化，影响印度地缘利益的考虑。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楼春豪：我觉得应该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就像我刚才说的，莫迪为什么选择了去访问俄罗斯，而没有去参加上合峰会，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认为中国在上合组织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印度所能发挥的作用是越来越小了。所以对于俄罗斯的政策，印度可能是逐渐放弃了借助上合组织在多边层面与俄罗斯的合作，而是更多的从双边层面来进行合作的这么一种考量。

所以我觉得印度在这个过程中，肯定有我刚才提到的中国的影响在这里面。



凤凰大参考：我们具体来说一下这方面的影响，就像这次我们知道中印在2020年的边境摩擦之后，两国关系一直处于低谷。据法国媒体报道，熟悉内情的印度官员称，印俄两国领导人预计将讨论相关问题。但在莫迪结束访问后并未传出任何有关信息。您认为此次双方会谈中，印度的对华态度是否像表面上展示出来的这么“波澜不惊”？

楼春豪：我觉得一个方面是，现在确实没有看到特别多的印俄之间在涉华议题上的讨论，可能是双方在对华政策上有不同的考量，双方也不希望因为对华政策的不同而影响合作。

但是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说以前中俄印之间其实也是有三边机制的，甚至也举行过中俄印三边首脑峰会。所以以前中俄印之间它是既有双边层面，也有三边层面，也有借助金砖和上合的这种多边层面。

但是从目前来看，中印在双边层面的难度比较大。那么在多边层面，印度的积极性又在下降，所以在三边层面有没有可能俄罗斯从中发挥一定的作用，来推进中、印、俄三边的一个协调，我觉得这也是值得关注的一个议题。

我认为从现在没有公开媒体报道这方面的情况来讲，也不排除可能因为现在印度国内在改变对华关系这方面的舆论声音也在越来越强。所以我觉得可能印度也是通过对俄罗斯的访问来体现，它并不是完全的站在美国这一边，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释放的信号。 但是到底有没有讨论到中国，那么我们也不好妄下结论。



凤凰大参考：在中印两国的关系层面上，您刚才也提到了印度的种种考虑，比如不想在上合这个群聊里发言，就去和俄罗斯私聊这种微妙的心态。还有印度企图在中俄之间搞平衡，与俄罗斯建立更亲密的关系等等。从它透视的这种心态来看，未来中印关系将会呈现一个什么样的走向呢？

楼春豪：我觉得中印关系现在首先还在于印度政策的变化。 印度现在对于边界问题或者边界局势的态度很顽固，按照印度所设想的恢复状态来作为双边关系改善的一个前提条件，实际上会严重阻碍双边关系正常的发展。

所以我觉得观察未来中印关系的发展，首先是要考虑到印度在对华关系正常化过程中，自身态度和立场的改变。

如果印度不改变它目前的顽固政策，那么中印关系确实我觉得发展起来难度也比较大，包括他把边界问题和经贸、人文往来这些低敏感政治领域的议题进行了一个强行的挂钩，严重阻碍了中印正常的双边关系的发展。

所以我觉得印俄这一次访问对于中印关系，其实目前来看还没有明确的直接的一个传导作用，但是我们在观察俄罗斯能不能在推动印度改变对华政策这方面起到一定的作用。另外一方面更重要的，我们还是希望印度能够回归到之前把边境问题放在双边关系合适的位置、不让边境问题阻碍双边关系的其他领域发展的共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