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日,「为了不被裁员,硅谷科技男扎堆做医美」登上微博热搜,引发网友热议。
据多家外媒报道,美国硅谷正刮起一阵「医美风」,主角不是女明星,也不是网红博主,而是一群来自科技圈的「程序员哥哥们」。
他们开始集体奔向医美诊所,做面部拉皮、颈部拉皮、眼睑提升等项目,只为了在「看脸的职场」中多一点竞争力。
最近,「容貌焦虑」的风,吹到了大洋彼岸。
「不要雇佣任何超过30岁的人。」这是硅谷著名投资人彼得·蒂尔留给同行的箴言。那里是年轻人的天下,如果你看起来显老,就可能在硅谷被贴上「过时」的标签。
据美媒报道,美国科技界的精英男士们,正投身于一场昂贵的美容竞赛,做完拉皮手术后的紧致脸庞,成为他们的最新标配。

而在国内,医美圈同样出现了更多职场男性的身影。「他力量」正在撬动价值3000亿元的中国医美市场。
据美团医美联合罗兰贝格发布的《2025医美行业白皮书》预测,男性消费者占比将从2022年的14%升至2025年的29%,增速远超女性。

躺上美容床的中国男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在北京最繁华的三里屯商圈周边,医美机构林立。
走进其中一座独立的玻璃幕墙建筑,仿佛进入一个由光线和镜面主导的世界。巨大的白色顶光洒下均匀而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休息区米白色的沙发和泛着金色光泽的座椅。走廊里,无处不在的镜面,映照出每一位登门者寻求改善的面庞,和他们无法掩饰的期待。
即便在工作日的午后,这里依然熙熙攘攘。在这家医美机构工作的韩国人赵映贤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她脸型小而精致,看上去很年轻,但也具备专业人士的从容和自信。
「男性客户确实变多了。8、9年前偶尔才遇到一个,现在基本每天都有,约占顾客总数的20%。尤其最近两三年,增长非常明显。」赵映贤说。
而驱动男人们走进诊室的,并非同一种焦虑。有人是为了对抗时间,有人是为了弥补缺憾。
「我大概5年前开始做医美。」35岁的互联网从业者刘洋回忆道,「最早诉求不明确,只觉得接近30岁了,应该开始保养了。」他的医美之旅从光子嫩肤、水光针等基础项目起步。
随着年龄增长,刘洋发现皮肤真的开始松弛,出现皱纹,需求便自然升级。今年9月,他花12000元尝试了第5代热玛吉,这是他认为效果最好的项目。
刘洋热爱跑步、看展,形象阳光。他的脸型偏圆,面部软组织较为饱满,这让他天生带有一种亲和力和年轻感,整体状态显得比同龄人更有元气。热玛吉治疗后,他的下颌线条进一步收紧,整个下面部的轮廓变得更为利落。
这笔自我投资很快获得外界的反馈。「租房中介看到我身份证后很惊讶,说我的样子和实际年龄可能有7、8岁的差别。」刘洋说。

电视剧《黑暗荣耀》中,开美容院的男主角在进行介绍
除了像刘洋一样主动抗衰的,还有男性医美消费者是「问题导向」。31岁的李比利天生下巴后缩,在中国香港尝试了两针玻尿酸后,他发现效果太明显了。
一下让我自信了很多,变帅了,觉得挺香的,就继续定期维护了。
李比利对外展现的,更多是一种成熟、精致的绅士风格。他在社交媒体分享的大多是精心搭配的OOTD(每日穿搭),脸型偏瘦长,一副玳瑁花纹眼镜成为他个人风格的一部分。
过去两年,在地产行业工作的李比利为各类医美项目花费约5万元,最新的尝试是今年8月在上海做了5GMax激光治疗仪的紧致、提拉和爆脂三个模式(共1800元),以及注射肉毒素提升下颌缘(1280元)。
德勤《中国医美行业2025年度洞悉报告》也印证了这一趋势:
25岁至35岁的男性占据了客户总数的70%,其需求正从基础护肤向注射类等高阶项目演进,且对面部年轻化和下颌线轮廓的关注度更高。
肉毒素和玻尿酸,在2024年成为全球最受欢迎的男性轻医美项目。

「男性顾客对大的轮廓更在意,比如眉弓、鼻梁、下巴,而女性更关注毛孔、肤色等细节。」赵映贤分析称,男性消费者的诉求并非单纯变美,而是「要保留甚至放大男性特征」。
清晰的下颌线、挺拔的鼻梁、锋利的眉毛,这些能「给人力量感」的轮廓,是他们最核心的追求。
同时,对「自然感」的追求,是男性消费者的普遍共识。刘洋的策略是「少量多次」,不想「让人觉得你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样了」。 他相信:
医美的终极目标,应该是让你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而不是像戴着假面具一样。
李比利也注重自然感,同时把分寸指向医生的审美。
我第一次做的时候担心会「翻车」。后来接触多了发现,那些做得特别「馒化」(指过度填充后面部呈发面馒头状)的,通常是机构想赚钱给你打了过量的药。靠谱的医生都会追求自然。

韩国男明星「馒化」前后对比图
效果要润物细无声,过程要可控且体面。
这份掌控感在消费决策阶段尤为突出。刘洋会冷静对比医院和机构的机器、药剂,甚至用AI工具来查找反馈,而不是在社交媒体看类似广告的信息。
这呼应了上述德勤报告的发现,当女性消费者最介意等待时间过长,未得到合理的解释和安抚时,男性消费者最介意的,就是被过度推销,信息轰炸。
李比利也不会看社交媒体,而是更信任专业人士的背书。「我最终决策还是听我妻子的,她在医美行业工作。」

长期以来,国内外媒体将男性医美的动机被归结为提升职场竞争力和增强婚恋市场吸引力。然而,驱动当代中国男性躺上美容床的,往往还有更为私密和深刻的心理需求。

歌手GAI在社交平台上询问网友自己该做什么医美项目
做埋线双眼皮时,学习理工科专业的徐凯年仅23岁,处于大学毕业前的休学阶段。
那是一种来自身体和心理双重的无力感,不是焦虑,而是自卑。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觉得那个形象跟你想成为的人不匹配。
6年后的现在,徐凯强调,这个花费8000元的小手术与找工作、找对象并无关联。在那个「整个人看着非常萎靡」的时期,医美对他来说「就像一根救命稻草」。选择这个项目,也因为它符合徐凯「局部的、可控的、目的明确的」行事准则。
最终,手术换来的是「精气神变好了」的心理暗示。「它是一个内心戏,一个情绪上的东西。」徐凯表示,「当然周围人也都说效果挺明显的。」

图源:@美团医美
刘洋的逻辑也十分内化。作为一个对职场晋升不以为意的互联网人,他每年投入上万元做医美,纯粹是为了「悦己」。
我自己变得更自信,或者我自己更开心看到自己的状态是好的。
这更多是我内在的满足,并没有刻意向外寻求什么回报。
当然,这种纯粹的「悦己」心态,并不意味着外部压力已经完全消失。它们依然是许多男性最初叩响医美大门的直接诱因。
赵映贤分享了几个因「悦人」而来的案例:
一位客户因在恋爱中被指责容貌缺陷而分手,备受打击前来求助;
另一位男士在面试酒店岗位时,被面试官直言「皮肤暗沉,有点下垂没精神,不符合我们服务行业的要求」;
甚至有韩国的餐厅服务员,因天生长相严肃被顾客投诉「拉着脸送菜」,而不得不寻求医美手段。
在这些强大的外部压力之下,「悦己」的心态如何在男性群体中生根发芽的?答案或许在于整个社会对「男性美容羞耻」的破冰。小红书上,「男生医美」话题浏览量已超1100万,各行各业的男性消费者现身说法,极大地降低了普通男性做医美的心理门槛。

观念的转变,催生了更务实的新场景。李比利透露,他首次接触医美是为了人生重要的仪式。
我以前没考虑过,是我老婆带我去的。为了在婚礼上有一个更完美的效果。
由伴侣「领进门」的经历,非常普遍。赵映贤证实:「来我们机构的绝大部分男性,都是老婆拉着手来的。」医美,正在成为亲密关系中一种新的互动方式。
社会氛围的松动,最直接地体现在当事人自身的坦然态度上。无论是徐凯被问及时坦然承认,还是刘洋主动与人分享经验,「羞耻感」已不再是他们关心的内容。正如李比利所说:
自己变美变帅了,肯定愿意和别人分享。我通过专业的医学技术让自己变得更好,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从有偏见到接纳,正在整个东亚文化圈同步发生。赵映贤描述了韩国社会风气的剧变:
以前韩国社会也觉得男人做这些很「娘」。
现在,不做医美的人反而会被认为有点邋遢,不会打理自己。
在职场上、社交中,保持一个端正、状态好的容貌,在韩国被认为是一种礼貌和对自己负责的表现。

图源:pexels
当然,转变并非一帆风顺。刚做完医美的李比利就曾被一位「钢铁直男」发小嘲讽:「你怎么弄得像个女的一样乱七八糟?」
这句刻板评价,很快迎来反转。亲眼见证了李比利良好的改善效果后,这位发小最终也主动前来,向他「适当地了解一下」如何改善自己的双下巴。
在实实在在的「变好」面前,根深蒂固的性别刻板印象,终究会回归到关于「美」和「自我提升」的个人诉求上。

当男性坦然地将医美纳入个人选择,他们也被卷入了关于颜值资本的社会博弈。
从业30多年的美国整形外科医生蒂莫西·马滕感慨:
过去,男性只要成就斐然,无论外表如何都会受到尊重。
如今,他们觉得光有成就还不够,外表也必须与之相符。
过去只属于女性的「凝视」压力,如今平等地落在了男性身上。在许多领域,颜值确实是一种看得见的红利,李比利、刘洋和徐凯都承认,干净的形象在职场中是加分项。徐凯入职教育公司后,上司甚至派来男性前辈一对一指导他的穿搭。

图源:《瑞草洞》
硬币的另一面是「逆向年龄歧视」。新加坡《海峡时报》曾报道,研究表明「娃娃脸」可能因显得「资历尚浅」而阻碍晋升。
这与刘洋的观察不谋而合:
我的领导跟我同龄,但他看起来比我大了10岁。很多时候他有意把自己包装得更老成。
更重要的是,亲历者们清醒地认识到医美的「天花板」。
你要想真的状态好,饮食和睡眠可能占50%,运动占30%,医美可能只占剩下的20%。
在这套自我管理的组合拳里,健身这样需要长期坚持的「苦差事」,似乎在大众心理更具有正当性。身高181cm,体重70kg的李比利就把健身放在首位,「一周至少三次力量训练,额外还要打球」,这不仅改善了体态,也治好了他大学时的腰肌劳损。

图源:《闪耀的她》
过程中,医美有时会成为推动男性开启全面自我管理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赵映贤观察到:
我很多顾客在做了医美之后,心态会跟着改变。因为脸变好看了,但光做脸还不够,体态也要跟上。
所以他们开始配着运动,生活变得非常健康。
与此同时,更复杂的内心戏还在继续。
我自己反思过「过度关注自己」这个问题。
最开始可能两三个月做一次,现在间隔会变短。「医美上瘾」的可能性真实存在。
这种风险,可能源于驱动力的不同。刘洋分析:
做医美有两种驱动力。
一种是外因,比如行业要求你年轻,达到标准就行。
另一种像我,是内因驱动,纯粹希望自己更好。
这种内在标准反而会让人更纠结,对自己要求更高,甚至过度放大一些别人根本看不见的瑕疵,完全是在跟自己在较劲。
在社会的关注下,男性正在努力摆脱「不修边幅」的旧标签,同时警惕「娘炮」的新标签,试图在「油腻」和「阴柔」的两个极端之间,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体面的、有掌控感的位置。
镜子照见的,不仅是男性日益精致的脸,更是一个正在变化的时代,和一群试图重新定义自我的男人。
「我认为这是一种社会进步。」 徐凯说。
过去那种大腹便便、爹味十足的形象早就该扔进历史垃圾堆了。我开始为自己的公众形象进行自我管理,这就是自律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