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思嘉
“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健全养老事业和产业协同发展政策机制”“发展银发经济”“稳妥实施渐进式延迟法定退休年龄”等关键举措。
这一系列顶层设计，不仅标志着国家对老龄化社会战略认知的全面深化，更预示着中国银发经济正式迈入制度化、系统化、产业化发展新阶段。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4年末，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已超3亿人，占比已达22%。根据中国社会福利与养老服务协会等机构发布的报告测算，目前中国银发经济规模在7万亿元左右，约占GDP的6%。到2035年，银发经济规模有望达到30万亿元，占GDP的10%。
3亿老年人口，7万亿“银发经济”，一场关乎国计民生的“养老大考”正在加速到来。这不仅重塑社会结构，更倒逼养老金融体系从“有没有”迈向“好不好”。
当前，养老金融领域面临产品创新趋同、服务模式亟待优化、局部市场竞争压力加剧等挑战，可能影响行业长期高质量发展潜力。在“十五五”开篇之年，如何打破养老金融的路径依赖和内卷竞争？
和讯网特邀北京工商大学中国养老金融研究院院长、香港中文大学荣誉研究员刘云龙，探讨养老金融如何避免低效竞争，从“卷存量”走向“创增量”。
刘云龙指出，“产品创新和服务升级，是金融行业走出内卷、实现‘向上长’的共同需要。”“长期资金－长期投资－长期收益，是养老金融应有的逻辑闭环。”
在他看来，保险公司实现高质量的“向上长”，需要加强投资管理、战略管理、科技管理三大能力建设。而深度参与养老金融、银发经济、普惠养老、普惠医疗发展，将成为保险行业“反内卷”的重要出路。
以下为交流实录：
01
个人养老金产品创新要致力于长期稳定收益
和讯网：作为养老金第三支柱的重要组成部分，个人养老金制度自推出以来取得了哪些进展？目前面临的主要挑战和问题是什么？
刘云龙：目前个人养老金制度建设的进展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由局部试点（2022年）转向全国推广（2024年）；二是个人税收递延型商业养老保险与个人养老金制度衔接（2023年）；三是个人养老金产品供给优化，允许国债投资、特定养老储蓄、指数基金投资，投资范围的供给侧改革较好地满足投资者的期盼。
但是个人养老金发展仍面临三方面的挑战：一是参与率不高，开户率有待提升；二是投资率不高，或者没有到账资金，或者账户资金不投资，以存款方式管理。三是收益率难以长期稳定。
目前，保险公司在个人养老金发展方面也存在三个方面的“不足”。一是在投资管理端发力不够，产品收益率较低，难以满足参与者的收益预期。
二是保险公司主要通过营销员推动个人养老金产品发展，总分公司面向社会开展养老金融教育的努力不够。保险公司宣传个人养老金制度具有公共物品（public goods）属性，外部经济性较强，一家保险公司的宣传努力往往为其他保险公司或基金公司分享，所以保险公司或基金公司往往选择“搭便车”做法，结果导致“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的“理性合成谬误”。
三是保险公司很少采取进机关、进企业、进社区的宣讲做法，对个人养老金制度的养老保障、资产配置、财富管理、长期投资等特点和作用没有讲深讲透。
和讯网：如何进一步完善个人养老金制度的政策设计，提高制度的吸引力和可持续性？有哪些具体的改进建议？
刘云龙：目前，我国企业年金和个人养老金发展呈现“二元结构”。企业年金的参与者，以央企和国企为主，民营企业较少；个人养老金的参与者，以体制内人员为主，体制外人员较少。在参与者二元结构、地方财政并不宽裕的情况下，继续出台税收激励政策，提高税收优惠水平，并不容易获得广泛共识。
不过，在税收优惠幅度相对稳定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推动个人养老金发展。一是逐步提高缴费上限（contribution limit）；二是允许追加缴费（catch-up contribution），允许劳动者在临近退休时（例如50岁开始）向个人养老金账户追加1000元/月缴费，追加缴费同样享受税收优惠政策；三是将劳动者参与个人养老金制度视为养老权益，父母亲的个人养老金权益（包括追加缴费）可以由子女继承，可以由下一代通过缴费来实现权益。
此外，在个人养老金产品创新方面，要致力于实现长期稳定收益，避免大起大落，避免负收益。在投资管理方面，致力于实现长期资金－长期投资－长期收益。对企业年金基金投资管理人或投资经理的考核，可以采取5年期的滚动考核；推动企业年金基金投资，由集中投资管理转向个人自主投资；对个人养老金账户采取默认投资选择方式，避免账户资金的存款化、非投资化，提升投资收益。
和讯网：保险机构如何通过参与第三支柱建设，实现自身业务的“向上长”，同时为行业“反内卷”提供新的发展路径？
刘云龙：保险公司需要在三个方面用力：一是继续在销售端用力，同时加大养老金融教育力度，推动个人养老金发展；二是在投资端用力，优化投资管理理念，采取智能投顾方式，发展资产配置技术，努力实现投资收益的长期稳定；三是积极参与养老金融发展和银发经济发展，通过保险资金运用推动医康养产业发展布局，在长寿时代、老龄化时代，医康养领域将诞生大量的中小上市公司，保险公司开展长期投资或股权投资有望获得较好的长期收益。
我国养老保障体系发展改革的总体目标在于保障基本民生、促进社会公平、维护社会稳定、实现共同富裕，大方向在于实现养老保障体系的多支柱发展、可持续发展。其中，普惠性、基础性的社会保障制度（第一支柱）发展至关重要。保险公司深度参与养老金融、银发经济、普惠养老、普惠健康发展，将成为保险行业“反内卷”的重要出路。
02
险企发展养老产品应从“百货商店”转向差异化
和讯网：随着人口老龄化加速，居民对养老金融产品的需求日益多样化。当前市场上的养老保险产品存在哪些不足？如何实现产品供给的“向上长”？
刘云龙：在养老金融产品创新发展和消费者需求满足方面，保险行业既有特点又有不足。
第一大不足在于商业银行化、商业储蓄化，没有凸显长期投资、组合投资特色，尚未凸显保险行业的长期投资能力优势。
因此，发挥长期资本、耐心资本的长期投资属性，是养老金融产品创新发展的前提条件，重视组合化、配置化的投资能力建设是保险行业“向上长”的关键举措。
第二个不足在于养老金融产品发展的同质化，大而全，小而全。所以，由“百货商店”转向差异化、个性化“专卖店”“精品店”，是中小保险公司创新发展的方向。
和讯网：保险机构在养老金融产品创新方面有哪些优势？应该如何发挥自身优势，开发出更具吸引力和竞争力的养老金融产品？
刘云龙：相较于商业银行与证券基金，保险公司经营管理的核心优势在于精算技术、资产负债匹配管理技术、长期投资管理技术。
在商业养老金业务发展上，保险公司的竞争优势集中体现在投资能力建设层面。而当聚焦于长期护理保险业务时，其竞争优势则主要依托于公司养老服务与健康管理能力的建设。
保险公司发展长期护理保险，提供综合化的养老服务和健康服务，不但需要战略性资源投入，而且需要专业化能力发展。对保险公司而言，战略决策的早晚、资源投入的多少、专业服务的强弱，将代表保险公司竞争力的高低。
和讯网：目前保险科技在养老保障领域的应用还处于初级阶段，未来有哪些创新方向为保险行业的“向上长”提供新的技术支撑和发展动能？
刘云龙：以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技术为代表的保险科技，在财产保险领域运用广泛，在精准理赔、差异化定价等方面效果显著。在人寿保险领域同样如此，有利于健康管理、慢病管理、疾病管理。
未来，以具身机器人为代表的智能科技在养老保障、养老服务、健康管理等方面的作用将会逐渐凸显。
03
投资、战略、科技三大管理能力是险企“向上长”的关键
和讯网：当前保险行业存在产品同质化严重、价格战激烈、销售渠道过度依赖等问题，在您看来，造成这些内卷现象的深层原因是什么？
刘云龙：深层原因在于长期以来保险行业积淀的销售文化，经营管理者大多从事销售管理，从事精算管理、财务管理次之，从事战略管理和投资管理更少，导致对保险资金和养老资金的长期投资特点重视不够。
在长寿时代，产品创新发展与公司转型发展密不可分。企业“向上长”的管理哲学，在于特色化、个性化、差异化经营，在于立足自身创新发展。
就广义的养老金融产品发展而言，十多年前泰康保险创立CCRC模式即重资产的城郊养老模式，代表产品创新；近年来大家保险、太平保险探索建立轻资产的城心养老模式，同样代表产品创新。
和讯网：面对行业内卷，保险机构该如何转变发展思路，从“价格竞争”转向“价值竞争”，实现高质量“向上长”的发展？
刘云龙：产品创新和服务升级是金融行业发展的共同需要。
面对行业内卷，保险公司实现高质量的“向上长”，需要加强三大能力建设。
一是投资管理能力建设，应对低利率挑战，凸显长期投资管理优势。二是战略管理能力建设，战略性布局长期护理保险、税优商业保险、老年康复医院等领域，增强社会服务能力。三是科技管理能力建设，增强客户服务能力。
和讯网：“十五五”时期是我国迈向2035年远景目标的关键冲刺阶段。保险行业在其中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刘云龙：“十五五”时期，我国人口发展的少子化、长寿化、老龄化趋势将继续，成为中国式现代化面临的人口环境和条件。
就三支柱养老金体系而言，第一支柱压力较大，需要通过第二、三支柱发展进行解压，第三支柱发展前景广阔。
就养老保障体系和医疗保障体系发展而言，保险行业不但任重道远，而且大有可为，特别是在长期护理保险、税优型商业健康保险、城心养老服务、老年康复医院、银发经济发展等方面，保险行业将发挥越来越显著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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