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明史写作者,在全国上下都在悼明的时候,不出来走两步,显然是对不起还珠格格的。
你问我为什么是还珠格格,这不明摆着吗?古文的倒装结构看不出来?正确语序是(满清)格格还珠(朱)。你看,琼瑶奶奶是明粉。
OK,扯淡的到此为止,作为一个严肃的明史写作者,既然聊悼明,咱还是要上点硬货,看看崇祯上吊,大明亡了之后,国人是怎样悼的。
01
仗义每多屠狗辈
离着京城越近,感情就更加直观。
三月二十一日,当李自成发现崇祯尸体后,他将崇祯、周皇后的棺材摆在东华门外,设了祭堂,给百官百姓祭拜。
一位买菜小贩名汤文琼来到灵前恸哭流涕,然后一头撞死在石墩上。他在衣襟上写下绝命诗:“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同文丞相之心”。
“闯以宫门载帝后于东华门外,盛以柳棺,又僧以麦饭设供,万姓无不感动,百官无一至者。”《怀陵流寇始终录》
食明俸禄,获得名利,但是这时候,却无一人前来送崇祯一程。
菜贩子与成百上千的文臣武将形成尖锐的对比,正应了那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是大臣们全部都不忠不孝吗,非也,在甲申之变中,有三十多位文官,四家勋贵,三五名武将以各种形式殉了大明。
也许那些敢于悼明的文臣武将,都已经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条汉子。
02
最开始的时候,更多是惶惶
大明亡了的消息传到外地已经是1644年四五月间的事了。
明朝控制地方比较早接到甲申之变确切报告的,是处在淮安的漕运总督路振飞。
四月初八,他召集全城的士绅说有事相商。路振飞从袖中抽出一封塘报,传阅众人,原来是甲申之变的消息。
路振飞问众人,是降还是守,要降就把我捆了去迎降吧。这是试众人的忠诚度,还能有什么说的呢,在场士绅只能陪着哭了一场。等消息传开后,“人心愈迫,私逃者不绝”。《淮城记事》
四月,北京失陷的消息已经在江南地区疯传,苏州秀才固密斋主人在笔记《启祯闻见录》这样形容:“四月初二日,吳江賽會,目睹者云富麗異常,為郡中從來所未有。是時北都不祥之說已競傳,民間猶為此舉,可見人無憂國之心。”
也即是说当时的老百姓,该吃的吃,该玩的玩,什么国家大难,压根就没关心。
但是当消息真的传来之后,下层老百姓还是有点心痛。桐城人姚文变逃难到了南京,住到五月,“忽闻崇祯先皇之变,人心惶惶,相对莫不叹息流涕。”《明季日记》
虽然,市井已经人心惶惶,然居庙堂者考虑的比普通老百姓站位要高,他们还没时间为崇祯帝悼亡。
四月二十七日,在乡官员祁彪佳因启用南都御史,正紧赶慢赶奔往南京,走到句容的时候,他得到了甲申之变的消息,知道崇祯和太子诸皇子都死了。
祁彪佳的反应是什么呢?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捶胸顿足,只是“为之彷徨彻夜”。
转天他抵达南京,南都早在四月二十一、二十二知道了消息,南都并没有大肆为崇祯设灵拜祭,而是赶紧商量推举谁继承社稷。
“知南都於二十一、二日已知北都之變,九卿科道及內外守備連日會議,於二十七謁陵,定議迎福藩。”《甲乙日记》
等到南京的金銮殿坐稳了新皇之后,南京朝廷才向各地发出了哀诏,宣布百姓戴孝三日。
03
哀诏颁下,哭灵之中各种混乱
哀诏颁下,苏州秀才们倡导全城哭庙,他们把灵堂设在孔庙之中,“遂於五月初九日群往府庠,設哀詞一通,各具孝巾便服,拜而哭之,無不悲慟。諸鄉紳往拜者亦多,以三日為率。”《启祯纪闻录》
御史李模因为来晚了,被秀才们一通臭骂,李模有点莫名其妙,你这股邪火冲谁来呢?秀才们一哄而上将李模的肩舆给砸了,谁让你不积极给崇祯上坟?
五月十一,按台周一敬前来拜祭,可能是一时忘了,穿着官服就来了,这大红大绿的,是哭灵还是吃席?秀才们勃然大怒,对周一敬又是一顿臭骂。
周一敬自知理亏,只能去换孝服,但堂堂巡按怎么能给几个不入流的秀才谩骂呢。周一敬转身就把骂他的人告到了提学御史那里:成何体统。提学御史没搭理他。
紧接着,苏州人民化悲伤为力量,针对几位投闯的当地官员,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人民群众一哄而上,打砸抢烧了项煜、宋学显、钱位坤、汤有庆等人的府邸,又是一场庶民的狂欢。
无秩序的宣泄开始失控,一些泼皮无赖打算抢劫其他士绅的财产。富户章某,父亲本是举人,但已经过世。家里有钱,却无功名庇佑,便是怀璧其罪。十几名无赖威胁之下,章某拿出千两银子息事宁人。
这场狂欢最后以杖毙三人,枷死一人告终。
国君自缢,北都沦亡,不能只是哭哭而已。整个苏州,江南的中心,整个大明文脉所在,总要有人为之殉。
这个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名为许琰的五十多岁秀才。“聞崇禎天子慘變,憤不欲生,曾沈於河。潞王令人拯之,複自投環,亦遇救而免,逐鬱鬱絕粒而死。”《启祯纪闻录》
整个苏州,找来找去,就这一个人。而许琰也得到了巨大的声誉,人们认为他一介书生,没受过朝廷升斗之恩,却以身殉君父,是为忠义。
不是哪里都像苏州这样,还有人组织一下悼明的活动,还有人为大明殉葬。
像日后因为抵抗清兵而闻名一时的江阴,人们的悼明方式就很特别。“四月三十日夜,始得都城凶问。市井不逞之徒,乘机生乱,三五成群,各镇抢掠焚劫,杀人如草。”《江阴守城纪》
松江秀才曾羽王经历的悼明也是一言难尽,他爹在四月二十八日得到了甲申之变的消息,据说哭了足足三天,老人家眼睛都哭肿了。
但老百姓的情绪更多的仍然是惶惶,“人情皇皇,靡所依泊。凡远近溪谷之民,无不痛哭呼号,愿为先帝死者。”《乙酉笔记》
曾羽王补这一句愿为先帝死者,可能只是他听来的或者自己心中如是说,总之,松江并没有一个50多岁的老秀才殉国。
反而,最让人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如江阴一般,市面大乱,曾羽王有这样的经历:“十七年遂有鼎革之事,杀人如草。余从周镇(按:即周浦)归,至新场,欲访方氏消息。行至下沙,见行人无不带刀者。余半途而反。(松江)至九月大定,路始可通。此较之荒年尤甚矣。”《乙酉笔记》
无论江阴还是松江,江南在甲申之后都不约而同被打上“杀人如草”的标签。而这四个字将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伴随南明的百姓。
乱起来的不止是江南,徽州百姓同样面临秩序混乱。
绩溪县读书人魏应星记录了当时的情况,“北京凶信,祠中为崇祯帝起灵,生员、监生、耆老排年哭拜三日,始除服。”《魏应星日记》
但是他接着说,哭归哭,闹归闹,这一年县中蠹吏额外加征加派,绩溪县老百姓请愿免除加派,刘县令爱答不理,结果县城罢市,老百姓告状到南京。等到南京办完丧事,才给老百姓一个交代,捉拿了几个墨吏了事。
倒是休宁县那边搞得比较轰烈,县中著名士绅金声,组织了县中士绅、士子、耆老,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哭灵,金声拿着丧幡带头痛哭彻夜,立志要为崇祯报仇雪恨。
金声可不是忠义表演艺术家,人家的确是组织义军抗清。只是徽州地区纷乱不止,地面盗贼横行,民间重私斗而怯公战,最终金声兵败身死,也是尽了全忠。
公元1644年春夏之交,华夏大地就在这样一片纷乱困扰中悼君而逝,大明朝至此实际上已经亡矣。
甲申之后数十年是“亡天下”的大乱世,华夏大地又出现了人口减半的杀戮悲剧,只是这次有识之士关心的,已经不再是一姓之天下。
熊说:
悼明现在演变成一出搞笑事件,也是人们对那种别有用心拿历史说事的反对与抗议。
在这场300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缙绅士大夫做出他们的选择,无论是忠是降,都是肉食者谋之;而广大人民群众,更多的是苦苦求生而已,是明是清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重要。
我写下明末三部曲,也是一种悼明,悼的是那个秦制已经松动,许多地区变得生机勃勃,自由开放的大明。
只是,天时地利都时不我与,大明始终走不出一家之天下的周期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