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老爷寿宴当天遇害,死时门窗紧锁,过世20年的发妻成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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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顾衍之平白遭了一场牢狱之灾的事就此轻轻揭过,倒是那吴阁老逢人便说顾衍之的牙口比他老人家还软一些,一时也将赵玉卿推上了风口浪尖,说顾大人这软饭,是越吃越有滋味了。

从前京中贵妇少不得闲来在背后将赵玉卿当作笑柄,多说是与阉人对食如何表面风光背后凄凉,近来也不知怎的,竟也有人话锋一转,叹起有这么位高权重又一贯会伺候人的官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不论男女那档子事,只看顾衍之那模样,也是个赏心悦目的……

这话锋的转变,大约也与张庭正、高宗原这等清流一派与顾衍之夫妇之间走动得频繁有关。

高宗原此人也算是难得的直率人,不屑结党靠树阿谀奉承,却也不畏世俗眼光风言风语,顾衍之的身份虽敏感,揶揄讽刺其宦官当权、奸佞误国者多,对其称是者却少之又少,但高宗原却觉得此人气度从容,常人莫及,况且赵玉卿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加之又是张庭正的弟子,高宗原从不在意所结交的人是官是民,于他人口中是忠是奸,此次高宗原在府上为父摆宴祝寿,亦给顾衍之夫妇下了帖子,看着是有意与之结交的。

说起来高宗原的脾性和年轻那会儿的张庭正是颇有几分相似的,皆出身寒门,不爱官场推杯换盏那一套,加之入京为官的时日也并不算长,因而只给寥寥数位同僚下了帖子,那高老爷与太夫人又是随着高宗原入京为官才迁府临安的,于此地也算人生地不熟,高宗原是个孝子,唯恐父亲与祖母思乡情切,派人接来了不少老家的亲戚,可把太夫人给高兴坏了。

“我前些日子还说呢,自从迁了京,离老家远了,亲戚间的走动也少了,谁想呢,宗原这孩子不声不响就把你们给接来了,真真是好大的惊喜。”太夫人喜欢热闹,不住地与这些许久未见的亲戚攀谈,一会儿问问这家的闺女可曾婚配了,一会儿问问那家的媳妇生了没有。

太夫人身侧站着两个妇人,相继为她布菜,一个看着约莫三十来岁,是跟了高老爷身边伺候十多年的乔姨娘,另一个看着只十六七岁,看着比高宗原还小两岁,却是高老爷新纳的杜姨娘,生得很是美艳,二人站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着,看着又十分恭顺。

另有一个坐在太夫人边上的,是高老爷的第二房刘姨娘,挺着个快足月的肚子,按说太夫人这般重规矩的,亲戚都在场,妾室是不能入席的,偏生高家人丁少,那刘姨娘肚子里又怀着个高家小辈,太夫人自然重视着,这刘姨娘可不比她那二位只能站着伺候太夫人的姐妹,母凭子贵,坐在那是冰镇的瓜果茶水不断,俨然是主母待遇。

瞧着这一房又一房的姨娘,可把高家亲戚看得羡慕死,早有多喝了几杯口无遮拦的亲戚脱口而出:“瞧瞧,我高大哥可是艳福不浅,身边的姨娘是一个比一个乖顺,这把年纪了,这房小的,看着年纪都能给他当闺女了。还是太夫人的家教好,这一房房的姨娘被您训得是服服帖帖……”

“你羡慕了是不是?”当即有妇人横眉瞪眼扯那说醉话的汉子的耳朵,阴阳怪气骂道:“除非你也养出个京官儿子来!”

好端端的亲戚重聚,一时酒意上头,竟冒出了些许火药味,太夫人只好赔着笑,只当听不出这阴阳怪气,压低了声音问了身边的乔姨娘一句:“老爷呢?”

乔姨娘伸长脖子看了一圈:“不知呢,刚刚老爷还说去趟茅房……”

太夫人皱了眉:“这都进进出出上了多少趟茅房了……亲戚还都在呢。”

说着,太夫人似想起了什么,又多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那乔姨娘恭顺答道:“戌时了。”

太夫人这才若有所思了片刻,又打发那年纪最小的杜姨娘道:“难怪了……这个时辰了,老爷估计该待不住了,你且先去老爷屋里,该铺床铺床,该点香点香。你年纪最小,老爷平素最疼爱你,今晚看着能留下才好,肚子里也早日有个动静,好让我早日多抱上几个孙儿才对,往后也像宗原那般出人头地,为我高家光宗耀祖。”

“是……”那杜姨娘低头,面色一红,便应声先退了出去。

一时站在太夫人身侧的只余下乔姨娘一人,乔姨娘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要不要妾身去寻老爷回来?”

毕竟这高老爷才是今日寿宴的主角,这么多亲戚都在呢,他总不在这招待着,总归是不太好。

太夫人点了点头,正要打发乔姨娘去呢,那已经借口上茅厕出去数次的高老爷倒是自己回来了,那高老爷看着五十出头的年纪,身量倒是圆润发福,只是气色却不太好。

那一众高家亲戚见了他便要敬酒攀谈,高老爷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在太夫人另一侧的主位上坐下,这才刚坐下呢,便见他屁股挪动,一副椅子上长刺似的模样,巴不得下一秒又要说去上茅厕,太夫人忙按住了他,略有些不满:“儿啊,这亲戚都还在呢……宗原一片孝心,为你这个做爹的贺寿,把老家的亲戚都请来了,你怎么也没个好脸色。”

高老爷苦着脸,却只是时不时伸长了脖子朝外面看,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反反复复只烦躁地问一句:“娘,这都什么时辰了……”

他哪还有心思坐得住哟,这些老家的亲戚,也不知要喝到什么时辰,也没个要散的意思。

另一头,顾衍之本就因当差的事耽误了出宫,赵玉卿因等他的缘故一道姗姗来迟,统共坐下不到一个时辰,这会儿便听得顾衍之在她身侧意有所指地道了句:“那高老爷今夜看着颇有些坐立难安。”

虽不知缘由,但那高老爷的坐立难安明显到赵玉卿也一眼便看出来,顾衍之这才不紧不慢提议了句:“既然主人家都疲乏了,不如我与夫人早日归家吧。”

顾衍之这话说得极其自然,说是提议,却似巴巴地等着赵玉卿领他回家似的,听得赵玉卿顿了一顿,竟磕巴了:“好……好吧。”

顾衍之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弯起,这便携着赵玉卿要与高宗原告辞,高宗原一面送他们,一面为今天席上的混乱致歉,说是让他们见笑了。

随着顾衍之夫妇一走,陆续也有同僚也起身向高宗原告辞,高宗原一一起身送客,那高老爷见陆续有宾客离府了,总算是再也坐不住了,寻了个借口说自己不胜酒力便要回房,太夫人也着实管不住他,便也只好随他去了,自己则打起精神招呼着酒意正酣,嚷嚷着要继续上酒的亲戚道:“上酒上酒,都是同宗同源的亲戚,难得聚首一堂,大伙儿只管热闹着啊!”

2

高老爷回房的时候,那年纪小生得娇嫩的杜姨娘正在铺床,屋里点了宁神的熏香,又开了窗为屋里透气,好让那香味淡些,闻着也舒适些。

见高老爷回来了,杜姨娘正要软绵绵地迎上去呢,却见高老爷只是疾步往里走,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回来的,回来时看也没多看她一眼,又一地将杜姨娘特意打开的窗户全都关上了,锁得紧紧的,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高老爷整个人看起来烦躁得很,还时不时神经质一般地盯着窗外看许久,确定外头什么也没有后,才把窗门紧紧锁上。

“老爷……”

正要关最后一道门时,高老爷才想起了屋里还杵着杜姨娘这么一个人,高老爷罕见地并未对这个他最宠爱的小姨娘好脸色,只不耐烦地将人往外推:“走,都走,马上就要亥时了,就要亥时了……”

杜姨娘被推出门外,后头的门立马被高老爷关上了,且还栓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让任何人进来。杜姨娘在外头站了又站,一时也觉得委屈,跺了跺脚,跑回了宴上。

那太夫人一见杜姨娘这样子,就知道是儿子又犯毛病了,也不好怪杜姨娘自己不争气,只让杜姨娘留下和乔姨娘一起陪着她招呼客人。

见那身怀着快要足月的孙儿的刘姨娘是吃了一碗又一碗的冰镇瓜果,太夫人时不时还关切两句:“少吃点,少吃点,就算天热,你也不该这么个吃法,小心凉坏了我的乖孙儿……”

那刘姨娘摆了摆手,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太夫人也听不懂,却因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格外有耐心,只纵着她又让人给上了瓜果。

正说着,内院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又凄厉的惨叫:“傀,傀啊!”

那声音戛然而止,但在场众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分明就是高老爷的……

太夫人顿了一顿,一时也坐不住了,赶忙让人将高宗原叫回来招待这些亲戚,自己则匆匆起身要往内院的方向去,因为起得急了,还险些站不稳。

那刘姨娘见状,也当即眼疾手快起身搀了太夫人一把,二人一个年迈,腿脚不利索,一个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敢走快,又见那乔、杜两位姨娘还傻站在那,太夫人急了,跺了跺手中的拐杖,一面与刘姨娘相互搀扶着,一面催那二位姨娘:“你们还等什么啊,快去看看啊!”

二位姨娘回过神来,这才应了声,提起裙摆急匆匆往内院的方向去。

太夫人和挺着肚子的刘姨娘紧赶慢赶却也不敢走快,等他们到时,却见二位姨娘还傻站在门口,太夫人急了,不禁骂出了声:“你们两个是傻的,站在这干什么啊,快进去看看老爷啊!”

乔姨娘老实嘴笨,杜姨娘年轻沉不住气,竟带着哭腔顶太夫人的话:“太夫人,这门和窗都锁着,我们进不去啊!”

边说着,二人边急急拍门,想让里头的高老爷将门打开。

太夫人也急得不行,正在此时,站在她身侧的刘姨娘急急扯了扯她的胳膊,又指着身侧那紧闭的窗户,“啊啊”叫了两声,太夫人这才注意到,她们边上就是屋里的窗户,窗户是用一层白纱糊着的,将手中的灯凑近了,隐约可看见里头的高老爷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俊儿?”太夫人连唤了几声,里头的人影也没应答她。

身侧的刘姨娘咿呀了两声,见太夫人看不懂,索性直接便上手用沾了口水的手指去抠那窗户纸,太夫人看懂她的意思了,是想透过这窗看里头的情况,顿时也如法炮制,将那口子又抠大了些。

“俊儿?”太夫人又试探了唤了声,继而凑近手中的灯往里看,可才刚往里头看呢,那前一秒还一动不动杵在他们面前的高老爷,下一秒,那项上的人头竟是一歪,车轱辘一般掉了下来……

太夫人的身形僵了一僵,最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白一翻,手中的灯盏脱了手,整个人的身子软了下来,是当场吓晕了过去。

伺候在太夫人身侧的刘姨娘也吓得整个人僵在了那,竟是叫也不会叫了。

另一头,那乔姨娘与杜姨娘尚不知刘姨娘这边是发生了何事,二人先前被太夫人一骂,也慌了神,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竟想着自己把门撞开,也不知道要喊人。

砰!

多撞了几下,那门竟还当真被她二人撞开了,二人猝不及防往前扑摔了进去,一秒,两秒,三秒……

“死,死人了!”

数秒的寂静后,里头蓦地响起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3

高宗原刚送完客回来便听说内院乱成了一团,小厮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高宗原当即变了脸色,匆匆让人遣散宾客,又急急让人去追刚离开不久的顾衍之夫妇。

听闻高府出事,车驾尚未离开太远的顾衍之与赵玉卿也没有推辞,命观今调转车头,又让长风亲自去一趟大理寺,请高宗原的同僚来。

听闻顾衍之夫妇回来了,高宗原不及寒暄,便匆匆与二人一道往内院赶去。

高宗原毕竟是出身寒门,作风节俭,因而府内能调动的人手着实不算多,眼下是禁止任何宾客和无关人等踏入后院的,只太夫人被人搀扶着临时搬到院里的椅塌上躺下,边上的刘姨娘早已是惨白着脸,只知道傻站在那,里头的乔、杜二位姨娘也已经让人搀了出来,一个仍然瘫坐在地上起不来,瑟瑟发抖着,鞋底裙摆与掌心都是扑倒时沾上的猩红血迹,另一个也好不到哪去,只勉强能站着。

见了高宗原,那瘫坐在地上的乔姨娘好似才回过神来,如同见到了家里的主心骨,只是声线仍是颤抖,几乎是满面惊恐地爬了过去,试图抓住高宗原的衣摆:“公子,别进去,别进去,有傀,里面有傀……真的有傀!”

“老爷,老爷是被夫人的傀魂砍了头……”年纪最小的杜姨娘说这话时脸色发白,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头顶。

此刻高宗原的面色也不太好看,赵玉卿与顾衍之对视了一眼,没有再为难高宗原,径直从高宗原身侧经过,先一步进了这弥漫着血腥味的屋子。

室内虽未点灯,但今夜月圆,加之府上还有宾客,院里也点着通明的灯,隐约屋内的视线不算完全昏暗,还是勉强能看清事物的轮廓,此时顾衍之又让人送了盏灯进来,让视线更清晰了些,这才看见,此刻屋内正趴着一人,从衣着和身量看,正是先前宴上的主人高老爷高俊无疑,但眼下,那高老爷肩膀往上,却是个碗大的窟窿,血流了一地,脑袋早已滚落在半丈之外。

“顾衍之你看。”赵玉卿说这话时,视线是停留在屋内那门内侧与窗内侧贴着的黄符上的,黄符贴在缝隙处,窗内的黄符尚且完整,只门内侧的有撕开的痕迹,想来是先前高老爷的妾室撞门进来时撞破的。

除此之外,这屋里的墙面还贴满了黄符,堪称密密麻麻,床帏两侧甚至还挂了两个大号的傀画符,莫名的,这场景,让人一踏进来,还有些背脊发凉,瘆得慌。

“看来,高老爷今日宴上便坐立不安,是心有所惧。”顾衍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赵玉卿的脚下似踩到了什么,咯噔一声,赵玉卿连忙将踏出去的脚一收,这才发现,屋里满地还散落着不少妇人的衣物首饰,从散落的状态看,着实是诡异。

“那是家母的遗物。”

不等赵玉卿发问,高宗原的声音便已在身后响起,他没有踏进这屋里,只站在门口的位置。

赵玉卿回头看他,张了张口,还想再多问,但到底没能开这个口,看得出来,高宗原此刻能够平静地站在这,已是强撑。

顾衍之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此案高大人恐要避嫌,顾某已着人去了一趟大理寺,另,在他们来之前,府上的人也最好不要擅自走动。”

高宗原默了默,随即无力地点了点头,回了个礼:“那就有劳二位了。”

4

说话间,那躺在院里椅榻上的太夫人已悠悠转醒,高宗原匆匆迎了上去,在太夫人身侧蹲下身来:“祖母。”

老太太的面色尚有些蜡黄,缓缓撑开眼皮子,待看清身侧的孙儿,又想起了自己晕过去前所见到的景象,这才算是彻底清醒了,顿时紧紧抓住了高宗原的手不放,情绪一时有些激动:“原儿,你爹,你爹他……他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我叫他也不应,头忽然一歪,就,就掉了下来!”

“祖母,祖母,孙儿在这,孙儿在这……”高宗原连忙试图安抚老人家的情绪。

老太太这才伏在孙儿的肩头大哭:“哎哟,真是作孽啊,我命苦……分明才刚请了法师做法事,那满屋子的黄符,竟是一点用也没有,害死了我儿!”

良久,太夫人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顾衍之这才静静开口问了句:“法师一事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刻,那两肩消瘦垂手站在那的杜姨娘才身形颤了颤,先是惨白着一张脸,继而是两手发着抖,慢慢地摸向了自己的发顶,最后竟是在众目睽睽下从发顶取下了一片假发髻来,那头顶的位置,赫然有一片茶杯口大的秃斑,清晰可见头皮。

杜姨娘的眼眶当即一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本就年纪最小,这会儿一哭,着实是柔弱无助,人见犹怜:“我入府的时间不长,那会儿老爷要随公子迁府临安,将我们也带来了,那段时间老爷夜夜宿在我这,可自打来了临安,买下了这个宅邸,怪事就频发,先是,先是妾身莫名遭了傀剃头……”

然后便是老爷常夜半惊醒,说看见窗外有一道无头傀影掠过,闹得人心惶惶。

“打那以后,老爷的脾气便越来越暴躁了,每每戌时一过,敲了第二声钟,老爷便总说看到那无头傀影了,后来请了法师来也不管用,一到这个时辰,老爷便不让任何人陪着,今日还把我也赶了出来,封锁门窗,不让任何人进来。不仅如此,早前内院还有几个下人伺候的,看到无头傀影后,便大发雷霆,斥责是有人装神弄傀,打发走了好多人,更不让人靠近内院半分。”杜姨娘说着,便又被吓得哭得不行,“定是,定是这宅子不干净,主人家才将宅子卖了的……”

“那无头傀,恐怕不是这宅子里的,从我们老家宅子跟过来的……”乔姨娘在府里的时间最长,此刻却是面露几分惊恐,“定是,定是夫人一路跟着我们到了临安!夫人冤魂不散,从未离开高家啊!”

老爷寿宴当天遇害,死时门窗紧锁,过世20年的发妻成突破口

恰在此时,观今才急急来报,说是大理寺来人了。

来的人叫梅公棠,是高宗原的同僚,在柳清泉杀妻案中,顾衍之夫妇曾与他打过交道,长风将人领来,这梅公棠甚至顾不上与高宗原打招呼,一来就往案发现场跑,查看了一番现场,这才上前见礼道:“见过高大人,府上出了这事,还请节哀。”

高宗原与梅公棠都是爽快人,也不多言,直入了正题,看了眼院中的内宅妇人,问了句:“方才梅某进来时,隐约中听见诸位在议论什么……见傀了?”

“是闹傀了……否则,否则老爷死时,身侧散落的怎么尽是夫人的遗物,那些衣服首饰好端端的,怎么从老家跟到临安了……”

乔姨娘的话音未落,那一直站在太夫人身边的刘姨娘便已满面惊恐地比划着双手,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打断了乔姨娘的话。

梅公棠一时也看不明白那刘姨娘比划的意思,老太太却猜出了她要说什么,叹了口气:“刘姨娘是想说,是我那已故的儿媳妇冤魂不散,砍,砍了我儿的脑袋……我和刘姨娘,亲眼看到俊儿的脑袋好端端的,就,就滚下来了……”

这倒把梅公棠给难住了,一脸为难地朝高宗原开口:“高大人,下官冒昧问一句,令堂这是……何时过世的?”

高宗原没有多想,只疲惫地摇了摇头:“没有印象了,恍惚间记得,是在高某幼年时便已病死了,而后父亲又续了弦,是继母一直将高某视如己出抚养长大,前两年,家中母亲在老家病故,父亲便一直未再续弦……”

话说到这,高宗原却是话音一顿,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一时有些难以启齿,但他毕竟自己也是公家的人,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便也只能艰难开口:“幼年时,我好似曾听一些闲言碎语,说是生母并非病死,乃是父亲贫苦时的结发妻,而后父亲中了秀才,又结识了我继母,继母乃商女,幼年时,家中条件好了些,也多是继母的嫁妆养着家,因而有人说,是父亲为攀附商女,弃糟糠之妻,生母忠烈,不愿被休弃,便跳井而亡,跳井时……头磕在了井沿,生生摔断了。”

此后高老爷便与继室相伴二十年,也算恩爱和睦,直到前两年继室故去,高老爷也未再提续弦的事,期间只继室夫人在世时做的主,相继纳了二房妾室。自然,那第三房妾室杜姨娘的年纪最小,是最受宠的,是继室夫人故去后才纳的,乃是高老爷迁府临安前,老家的人送的。

打梅公棠来了后,顾衍之与赵玉卿便未再插手多问,直到这会儿,赵玉卿才忽然想起什么,匆匆往回走。

顾衍之并不觉得诧异,只细心地为赵玉卿打着灯。

赵玉卿的这一举动,一时也引起梅公棠和高宗原的注意,二人相继跟了进来,只这么注视着赵玉卿的一举一动。

5

赵玉卿也不说话,只打着灯细细查看高老爷趴在那的无头尸,那碗口大的血口子仍在往外冒着血水,血水淌了一地,偶然有那么一片是溅在了前方墙角与地缝之上,高老爷的脑袋则静静滚落在一侧,除此之外,现场只有那诡异出现在这里的已故原配夫人遗物。

“不对。”赵玉卿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里,唯独没有看见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夫人可是在找凶器?”

顾衍之简直是住在赵玉卿肚子里的蛔虫,一语便道破了赵玉卿眼下在想什么。

赵玉卿这才起身,也是一脸的想不通:“难道你真的相信是恶傀杀人?我是不信的……可若是人为,凶器又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呢?”

细想太夫人与三位姨娘的证词,皆可算是一致无疑,她们四人也是高老爷生前死后接触得最多的人,如她们的证词所言……

从头到尾,她们都没人见到过凶器,凶器更不可能凭空消失……

这会儿连赵玉卿自己都有些糊涂了,难不成真是傀祟杀人,不用一刀一物便能割了高老爷的脑袋不成?

“诸位大人,你们在进来后,可有人碰过屋里的东西?”

赵玉卿正思索得入了神,冷不丁听得梅公棠问了这么一句,这才摇了摇头:“不曾。”

“那我大概知道高老爷出事前后的行动路线了。”梅公棠看起来信心满满,伸手探了探高老爷的床榻,“床上湿了一片,想来是高老爷睁眼见‘傀’,吓得失了禁,惊叫出声,便是太夫人在前厅听到的那一声。也就是说,‘傀’在那时就已经在高老爷屋里,说不定就是高老爷睁眼见到了装神弄傀的凶徒,而后高老爷吓得从床上下来,那凶徒追了上来,快刀一闪,若是刀够快的话,脑袋还在脖子上,匆匆赶来的太夫人才会看见高老爷站在那不应声,继而脑袋咕噜咕噜滚落下来,凶器,自然是在凶徒逃离时带走的……”

“嗯……”赵玉卿沉吟片刻,却不置可否,只疑问了句,“若彼时凶徒仍藏在屋内,他又是从何处逃离的呢?彼时,太夫人和三位姨娘赶到,就守在门、窗外,凶徒不可能从门窗逃离,据我所知,她们破门而入后,也并未发现屋内有高老爷之外的第二个人……”

“呃……”梅公棠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还是顾衍之开口打了圆场:“不如先让人将尸身定了位,将尸首移至宽敞明亮的地方再行验尸吧。”

赵玉卿点了点头,梅公棠也无异议,长风观今便与梅公棠带来的人一道进入,完成定尸位画线,而后将高老爷的尸首抬了出去,就停在还算宽敞的院子里。

6

这头梅公棠仍和赵玉卿停留在屋内各自沉默着,那头观今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邀功一般屁颠屁颠朝屋内跑来,附耳在赵玉卿耳边低语了几句,继而才挑眉神采奕奕道:“夫人,您说这事怪不怪?”

赵玉卿皱着眉沉思片刻,也顺着他的话答道:“是有些奇怪。”

说着,赵玉卿便径直往那高老爷的床榻而去,伸手摸了摸那水渍,还凑在鼻尖闻了闻,又感叹了句:“果如观今所说……”

“夫人可是有何发现?”顾衍之微微弯起嘴角,见了赵玉卿这副模样,便知今夜这事,离真相大白不远了。

赵玉卿一时也顾不上回答,只又细细在屋内查找起来,顾衍之又问:“可是还在找凶器?”

赵玉卿这才摇了摇头:“不是,在找另一样东西……”

但看赵玉卿这样子,似乎是并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正在此时,听着外头有大理寺的人在向里头的高宗原和梅公棠请示:“大人,时辰不早了,瞧着老太太也累了,不如先让她们都回去歇着吧,这死者的尸身,我们也将带回大理寺,让仵作来验。”

这话着实有道理,那太夫人与三位姨娘经历了今晚的事,是一个比一个狼狈,旁的就不说了,一个老太太年纪也大了,还有一个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再熬下去,怕是要熬出事不可。再说那尸身,停在院子里能验出什么,要用到的草药器具,可都在衙门里搁着呢。

眼见着对方要将尸身抬走,可把观今给急坏了,嚷嚷着冲了出去,死活按着那高老爷的尸身不让动弹:“不能搬不能搬,谁让你们动弹了?他身上可是有着重要的证据,要是丢了证据,你们担待得起吗……长风你也真是的,我们玄妙司是没人了吗?你也不知道拦着点?要我说你就该……”

观今抬起眼皮子一对上长风冷飕飕扫来的眼刀子,当即嘴角抽了抽,将后头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讪笑了两声,然后才避开长风的眼刀子,继续和那几位大理寺的人纠缠:“总之你们都给我放下!”

这倒把对方的人也给逼急了,骂了回去:“什么重要的证据?我们兄弟几个不比你们有经验?还能把证据给破坏了不成?”

“就是会破坏!你们将人带走了,一会儿那证据就该没了!”观今见对方油盐不进,一时也急了,撒了手往回跑,打算让顾衍之和赵玉卿出面,委委屈屈嚷嚷道:“大人,夫人,你们倒是说两句啊……”

观今风风火火起来,不免有些冒失,在经过太夫人身边时,还险些冲撞了那挺着个大肚子的刘姨娘,吓得刘姨娘匆匆伸手托肚护着,才避开了冒冒失失的观今,这一幕,看得边上的乔、杜两位姨娘也是心惊胆战,还是乔姨娘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刘姨娘才没当场跌倒。

“观今,谨慎些。”顾衍之无奈地开口提点了一句。

观今也知自己险些闯了祸,一时也颇有些尴尬地停在了那,进退不得。

反倒是赵玉卿那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观今说得没错……尸体不能搬,各位也不能离开,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观今没反应过来赵玉卿的后一句话,只听了前半句,当即颇有些得意洋洋地冲着长风挑眉:“听到没有,今天夫人可是第二次说‘观今说得没错’了。还有你们,听到没有,让你们将尸身放下!”

长风轻叹了口气,那神情,好似在说……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直到这会儿,观今才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赵玉卿方才的后半句话说了什么:“等等,夫人,您的意思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赵玉卿没来得及回答观今,只朝着长风道了一句:“长风,劳你帮我确认一件事。”

“是。”长风没有多余一句废话,点了点头,依照赵玉卿的吩咐,端起蜡烛翻身跃上屋梁,继而回禀道:“如夫人所言,确有印记。”

7

赵玉卿的眉间一缓,是松了口气,但继而又是面色一凝,似有所顾虑。

高宗原看出了赵玉卿的迟疑:“顾夫人可是有为难之处?”

赵玉卿这才抬头看向众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这个口:“在道明真相前,能否屏退所有人,只留下高家人?”

言下之意……是要梅公棠带着人先行离开。

高宗原也是个爽快的,虽不知赵玉卿提此要求的缘由,但还是二话不说便朝着梅公棠作了一揖,恳求道:“梅大人,可否请你……”

那梅公棠也非拘泥之人,当即打断高大人的话:“下官怎担得起高大人行这样的礼,梅某这就带着人退至高府之外,随时听候差遣。”

梅公棠带着人一走,高宗原这才又朝着赵玉卿又拜了拜:“如此,可否请顾夫人明言了?”

赵玉卿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径直朝那床榻而去,抹了抹上头的水渍:“此处水渍,并无异味,且如观今所说,高老爷的尸身……裆部并无沾湿,因而我以为,这上头的水渍并非如梅大人先前所言,为高老爷惊恐之下失禁所为。”

这就是观今说的不能搬动尸身,一会儿便会失效的证据,若是时间久了,这裤裆湿没湿,便失去判断意义了。

赵玉卿又补充了一句:“确切地说,高老爷当晚并不睡在床上,想来,是蜷缩在边榻了。至于原因……我想不难解释,此前不是请过法师来家里吗?只需将那法师请回一问便知,想来高老爷贴了满屋黄符,近来又不肯与任何人同寝,不是防人,而是防傀,那法师定是告诉高老爷,傀入寝屋,必寻榻而去,因而高老爷并不敢睡在正榻……”

这也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床上湿了一片,高老爷身上却并未沾湿的原因。

高宗原皱了皱眉:“那床上的水渍又是从何而来?”

“高大人稍安勿躁。”

赵玉卿并未立即答这个话题,观今不知从哪摸来了两根细线,赵玉卿接过后,只取了其中一根细线,又在其中一端线头系了重物,这重物乃是就地取材,取的是散落在地的已故高夫人的遗物。那细线一端系上了一枚钗子,赵玉卿只往上一丢,便轻而易举将那头带钗的线头扔过了房梁,而后那头细线也因系了重物的缘故,顺利往下坠,就停在赵玉卿面前。

赵玉卿又将那头的钗子解了下来,如此一来,两处线头便都在赵玉卿手中,她随手拾起地上散落的那件已故高夫人的旧衣,又用两处线头分别系在衣衫的两肩,待她松手时,这衣衫便已被吊在了半空,若从窗外看,犹如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那一般……

高宗原的面色变了又变,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赵玉卿并未就此撒手,反而接过了观今递来的第二根细线,在那吊着旧衣的线中央一捞,而后又在第二根细线的两端分别系上钗子,如法炮制分别丢过梁上,使着两端线头在梁上打了个交叉。

眼下这第二根线,中间是绕过了那吊衣垂坠的细线,再往前一段是在梁上打了个交叉,再往下,两个线头一并往下坠,落入了赵玉卿手中,赵玉卿只握着两个线头,轻轻往下一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吊在那的“人影”竟往上收了起来,再等赵玉卿稍微收了下拽的力道,那“人影”便又从半空中往下掠了下来,就停在了众人眼前。

“我想这就是高老爷当时惊醒时所看到的傀影,因而才惊声尖叫,喊着自己见傀了。”赵玉卿的话音顿了一顿,才又继续道:“至于这床上的水渍从何而来,我想是冰块化水所致。冰块的作用,正如我先前拉扯着线头往下施加的那把力,盛夏炎热,不多时那冰便化了水,减轻了重量,一如我后来撤去了往下施加的那把力。因而高老爷才会看到这傀影凭空掠下,方才长风上梁查探,也才会看到梁上有细线挪动,在尘灰上扫过的痕迹。”

“可要如何确保我爹一定会看到这傀影?倘若冰块化去,傀影坠下,我爹处于熟睡中,又当如何?”

赵玉卿摇了摇头:“且不说处于疑神疑傀中的高老爷能否彻夜睡得安稳,假如伴随着这傀影坠下的东西,会发出哐当声呢?”

这满地已故高夫人的首饰金器可不是仅仅用来摆设在这吓唬高老爷这么简单,这些器物,若是一并高高吊起而后坠下,必会发出巨响,将高老爷惊醒。

但惊醒高老爷也只是它们的作用之一,这些器物同时也具备一定的重量,和另一侧的冰块形成了秤与砣的作用,在两相角力之间,完成了傀影的掠动。

“而能布置这一切的……”赵玉卿抬起眼皮,目光直直落在外头站着的脸色苍白的杜姨娘身上,“唯有当时提前回来为高老爷铺床的杜姨娘。”

杜姨娘的面色一变,是有些慌了神,当即驳道:“可你说的什么冰块,什么秤与砣,都需要时间……”

这样的辩驳并没有太多的说服力,赵玉卿摇了摇头:“只要东西早有准备,如我刚才完成这些操作,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可,可我怎么知道该什么时候准备冰块,你又说什么角力,那对冰块的大小重量都有要求,现在天气这么热,我怎么知道老爷什么时候要回来,万一老爷回来早了晚了,这冰说不定都化没了……”

这番辩驳,倒是有了几分说服力。

顾衍之轻笑了一声,只云淡风轻反问了句:“我没记错的话,顾某似乎曾听诸位提起过,每到戌时一过,入了亥时,高老爷便异常不安,因为此前他便是在这个节点前后见到傀影频出,因而才请了人来做法不是?如此一来,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似乎又不难了……”

“可,可……”杜姨娘的面色一时有些涨红,“可是就算我算好了一切,最多也只是吓唬老爷,我如何能杀得了老爷?老爷可是把我赶出来了,彼时我和太夫人,还有两位姐姐都在前厅,我们亲耳听到老爷惊叫,然后才一道赶过来的。”

太夫人亦是面色迟疑:“杜姨娘说得不错,况且,当时我和刘姨娘是在窗前亲眼看到老爷的头掉了下来……”

如此一来,至少她们都在宴上时,高老爷是还活着的,杜姨娘和她们一起赶到后,高老爷才死的,杜姨娘始终没有机会动手。

8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赵玉卿仿佛早料到杜姨娘会如此辩解一般,“倘若如太夫人所言,高老爷是站在窗前被断了头的,血迹无论如何,会喷射至站立高位。但诸位请看现场的血迹,最高莫不过是喷溅至地缝往上的墙角处……”

言下之意,高老爷是躺在那时才被断了头的,因而这血迹喷溅的位置才低于腰线。

“至于太夫人所看到的‘高老爷’,应该就是人为所制造的这个身影。”赵玉卿站在那吊在半空的“傀影”前,又抬头往那衣领上方看去,“按说,此处应该还有颗头才是。”

赵玉卿说这话时,那一直站在太夫人身边没有说话的哑女刘姨娘明显是变了脸色。

赵玉卿随即轻叹了口气,只随手从屋内桌上拿起一颗果子当作道具,又如法炮制将一根线的一端绕过了房梁,将坠下的那端系住了果子,以同样的手法吊起,这便是先前太夫人在窗外所看到的那颗人头。

“可这才如何做到在祖母到来后,‘人头’恰好滚落?”

高宗原这一问,倒是问到了点子上,赵玉卿抬眸看他,答道:“你还记得刚刚吊起这件衣衫时,是在两肩分别系上了细线吗?细线绕过了梁,自然会坠下两处线头,但同这件衣衫不同,吊起一颗‘头’,却只需要用上一端线头,那另一端呢?”

赵玉卿边问着,人已边往窗户的地方靠近,继而将那一端线头在窗户内部的窗框上系了个活扣:“如此一来,这颗头便有了合力的支撑点,另其坠下后顺利悬于衣领上方,只需要将这活扣一扯,失去了这一端的拉扯力,那颗‘人头’自然就咕噜滚落了。而能够做到这一切,又恰好能让太夫人目睹坠头这一幕的,也唯有当时就陪着太夫人站在窗边,率先伸手抠破窗户纸的刘姨娘,不是吗?”

那刘姨娘的面色当场一白,却因是哑女,无法像杜姨娘一般出声辩驳。

赵玉卿只又看向另二位姨娘:“方才杜姨娘问得好,她没有机会动手,如何做到杀人。我没记错的话,彼时太夫人目睹‘高老爷’断头,当即吓得晕死了过去,而后第一个撞门而入的便是乔、杜二位姨娘,你们便是在那时候进屋,砍了早已被傀影吓晕当场的高老爷的头。”

至于她们是如何将凶器带进这屋里的,事实上,彼时凶器早已在屋中,就藏在那颗假头里,眼下,这凶器和假头,竟是同时不翼而飞了……

“看来夫人已经知道,这凶器藏在何处了。”顾衍之轻轻勾起嘴角,再了解赵玉卿不过。

赵玉卿点了点头:“无论是凶器还是假头,从头到尾都未曾离开过这个后院,眼下,它就在刘姨娘那将要临盆的肚子里。”

这话一出,太夫人不禁都变了脸色,斥责出声:“你胡说什么?!”

9

赵玉卿也不恼,只心平气和解释道:“实不相瞒,那血迹喷溅的位置与太夫人的口供不匹配,只是我起疑心的原因之一,诚然,我不会疑心太夫人撒了谎,那便只能是有人利用了太夫人的眼睛做了对其有利的证言。至于这床上的水渍和在场散落的已故高夫人的遗物,也只是提醒了我,或许有着‘秤与砣’的存在。但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凶器和假头究竟去了何处?”

直到……方才观今冒冒失失冲撞了刘姨娘,刘姨娘下意识的动作不是护在肚子前方,反而是托住了下方。

“想来,彼时刘姨娘是害怕藏在肚子里的东西掉下来吧?”赵玉卿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刘姨娘那高挺的肚子之上,“我斗胆猜测,这身孕怕是也有假,想要瞒天过海,非得这府里的老人乔姨娘帮忙买通大夫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在宴上,刘姨娘丝毫不忌口,瓜果茶水这等寒凉之物,身怀有孕的妇人是不敢轻易多碰的,刘姨娘不仅碰了,还吃了不少。

这话一出,刘姨娘已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又下意识地抬手护着肚子,可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步退得太猛的缘故,下一秒,竟是哐当一声……真有东西从刘姨娘的肚子里掉了下来。

“你们,你们……”太夫人惊愕片刻,竟险些有些站不稳。

赵玉卿轻叹了口气:“当然,要完成刚才所说的秤与砣的存在,至关重要的是线,我却一直未曾找到它们……”

“夫人,我觉得我找到了。”观今话音未落,便已经大咧咧伸手探向那乔姨娘的头顶。

乔姨娘避了一避,竟是丝毫未曾避开,观今哪里懂得怜香惜玉,竟是一扯,就将人发上的细线扯了下来,嘴里还不忘嘟囔了一句:“你们女人可真成……这作案工具,转眼就成了发线,要不是我眼尖,差点没看见。”

如此一来,也算是证据确凿,只太夫人仍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怒极悲极:“这是为什么啊?我高家,到底哪里刻薄了你们三人,竟要如此害我俊儿……”

到了这一步,那看着老实巴交的乔姨娘索性也不再隐忍,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老太太以为您儿子高俊又是什么好人?当年为攀附家底丰厚的商女戕害发妻的人能是什么好人?那原高夫人根本不是投井而亡,分明是让那高俊推下井的,她被高俊推下井时,头砸在了井沿,可是当场和身子分了家……老爷,是自己心里有傀,才会如此怕傀。”

当然,若非老爷那夜噩梦,梦到了已故高夫人,梦中呓语,她们这些后来才来高府的,或许这一辈子也未必能知道高老爷曾干过的龌蹉事。

“可,可你入府时,我那儿媳已经故去,按说你们并未有交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会……”太夫人是仍想不通,这三房姨娘分明和那已故儿媳没有交集,竟会为她报仇不成?

“太夫人高估我们了,我们若有那心,早就为那位惨死的夫人报仇了,何至于等到今天?不过是见老爷对夫人的遗物怕得要死,才借夫人之‘手’,解决掉这心狠手辣的畜生罢了。”乔姨娘苦笑了一声,“当年我家小姐嫁高俊为继室,彼时我早已有了心上人,是高俊见我模样尚可,强要了我,我家小姐才不得不做主将我抬了姨娘。”

可这些,本就不是她想要的,这么多年了,她什么也没得到,而后年老色衰,想到余生要在这个地方蹉跎,她便不甘,好不甘。

“至于刘姨娘?”乔姨娘的眼眶通红,是既愤恨,又畅快,唯独没有半分悔意,“刘姨娘闺中时,父兄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才将她卖给了老爷。如今刘姨娘为了家中的赌傀,只好装作有孕,老爷一高兴,还真赏了不少银钱,解了那欠一屁股债的父兄的燃眉之急。”

只是这谎言,总归是要被拆穿的,乔姨娘虽拆穿了她,却并未告发她,只以此胁迫,帮她继续圆谎,让她做了这个帮凶,毕竟,刘姨娘比谁都清楚,高老爷这样的人,一旦得知自己被刘姨娘骗了,刘姨娘离死还远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杜姨娘是得老爷宠爱,毕竟年轻貌美……”乔姨娘抬起眼皮子,看向高宗原的眼神多了几分讽刺,“同是高家的血,高俊可不如你这个儿子清廉正直,你可知在老家的时候,高俊如何打着你的名声,作威作福?杜姨娘像极了当年的我,本要与心上人永结同好,偏生高老爷看中她年轻貌美,威逼利诱将其弄到了手。你以为,我能胁迫得了刘姨娘,还能胁迫得了杜姨娘不成?”

厌恶高俊的,可不止乔姨娘一人,甚至为了让高俊越发相信是已故高夫人的傀魂作祟,杜姨娘对自己可是好生狠心,连头发都不要了,生生演了一出傀剃头……

毕竟,此案,无论她们任何一人,都是无法独自完成的。

此刻这高府内院,一时竟是陷入了无尽的凄凉,谁也没有再说话。

便是赵玉卿,除了沉默,也只剩下沉默。

良久,高宗原才恍惚回过神来,想通了彼时赵玉卿为何执意要屏退高家以外的人,才肯开口道破这真相,想来当时,她就已经料想到了,这案中不免凄凉,高老爷也多有几分咎由自取……

思及此,高宗原不禁深深朝赵玉卿作了一揖,苦笑道:“顾夫人是顾念了我高家的名声……”

赵玉卿却是摇了摇头,神情竟是罕见地有些迷惘:“我并非顾虑高家的名声……”

事实上,这也是她一直很迷惘的地方,并非所有凶徒都是穷凶极恶,她一贯坚持是非曲折对错不可改变,可当她遇到昔日为子报仇的小周氏,遇到如今试图自救联手杀人的三位姨娘,赵玉卿不禁对自己昔日一直坚持的原则,也产生了动摇。

有时候,她也不知是该继续坚持原则,还是该与之共情,嫉恶如仇,当情与法陷入两难时,是坚守法理,还是默认他们所选择的捍卫公义的方式?

可每每此时,赵玉卿便会越发迷惘,诚然人人心中都有一杆衡量公义的尺,可谁又能笃定,那杆尺就一定能做到不偏不倚不差分毫?就一定是真理?人们心中嫉恶如仇的标准,就一定不会出错呢?

历朝历代,之所以奉律法于至上,不就是为了让这标准,不受偏移吗?可若律法能够惩戒一切恶人,又怎会有那些冒险触犯律法,也要报仇雪恨可怜人?

高宗原一时竟也是震慑在了当场,良久,才恍惚回过神来:“私刑泛滥,并非律法不公,而是我们的执法行法的官吏并非人人有如青天。便如高某,自诩清流,却连家务事都处理不好……但高某坚信,以后会好的,终有一日,乾坤朗朗,会有那一天的……”

赵玉卿亦是有些愕然,至此,高宗原才再次朝着赵玉卿与顾衍之等人,深深拜下:“今日这一课,高某终身难忘,今日这教训,高某铭记在心。高某以为,法不可纵,三位姨娘当依律处置,父亲所犯罪行,母亲所受冤屈,也应大白天下,但法理之外有人情,高某会亲自上书为三位姨娘求取从轻发落,高家有愧,高某愿代父请罪。”

10

自高府出来,赵玉卿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事实上,今日高宗原的一席话,也给她上了一课,法不容情,但法外有情。律法无罪,但吏治清明,乾坤方才朗朗。

似是知道赵玉卿在想什么,顾衍之温润的掌心,轻轻地将赵玉卿微凉的手拢入:“看来今夜夫人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赵玉卿愣了愣,侧眸看向顾衍之,一时不禁有些怀疑,顾衍之这是一语双关,她甚至有些疑心,顾衍之这样的人,与任何人往来,尤其是与朝臣往来,皆是慎之又慎的,偏偏高宗原的这封帖子,他想也未想就应下了,或许就是料到,以高宗原的为人,终有一日会为她解惑,让她好睡个安稳觉。

但看顾衍之眸光温和,神情闲适,好似只是随口关怀了她一句一般,赵玉卿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正当此时,夜空破风,是有什么东西穿空而来,好在长风的反应快,抬手间,便将那穿云破空的短箭稳稳接在手中,那短箭上头,还有一份卷成细卷封了蜡的密函,纸质背后有暗纹,赵玉卿见过这东西,是玄妙司专用的东西。

长风扫了眼那密函上的内容,那万年冷峻不变,观今见了都傀见愁的脸,罕见地沉了下来,继而一言不发双手递给了顾衍之。

这可把观今看得急死了:“你哑巴了?什么情况?”

长风不语,可见事态严重,只让顾衍之亲自过目,顾衍之接过一看,他的反应倒是比长风小一些,但看得出来,眼底的温润已是渐渐淡去,亦是沉默不语……

“顾衍之?”赵玉卿心中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好似已经猜到那上头会是什么内容。

顾衍之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看向身侧的赵玉卿,并未瞒她:“太子密告,有人曾看到胡三与你见过面,官家以为,是逆党之后处心积虑接近于我,为表信任,官家命我亲自押你入宫面圣。”

诚然顾衍之乃玄妙司之首,但玄妙司之上,还有当今天子,顾衍之乃天子私臣,首要效忠的便是天子之命。

此事虽将顾衍之也牵扯进去,但天子却仍选择将这封命令下达予顾衍之,一来,是信任顾衍之或许能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撇清出去,二来,也难免有试探之意。

赵玉卿愣了一愣,虽然早在胡三落入赵冕手中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天迟早要来,但它突如其来地来了,赵玉卿还是有些猝不及防,一时竟也忘了反应。

“夫人,得罪了。”顾衍之沉下脸来,下令道:“带赵玉卿走!”

11

大殿之上,赵政早已屏退众人,只留了几个心腹伺候着。

太子赵冕立于堂下,一侧还跪着个身受重伤的老汉,正是昔日废太子身边的内侍胡三。

“臣顾衍之拜见陛下。”顾衍之几步上殿,躬身下拜,身后只公事公办一般,让人将赵玉卿带了上来。

赵政没有即刻应答,让顾衍之起身,只缓缓睁开眼皮子,喉咙里慢慢地清出了几声痰音,才开了口:“衍之,你来了。”

听着口气,尚还算平静,看神情,喜怒不辨。

赵冕则立于殿下一言不发,赵政斜眼撇了眼赵冕,继而视线又落在那被押在当场的胡三身上,颇有些疲乏地懒洋洋开口:“胡三,你瞧瞧,这个孩子你见没见过?”

这话说的是被顾衍之带来的赵玉卿。

那胡三闻言,果然抬起眼来,像模像样地盯着赵玉卿看了许久,才一点头,口气肯定道:“见过!”

仍跪在当场的顾衍之眼底明显地微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继而又听到那胡三不紧不慢接着上句话道:“那日在茅草屋里见过一次。”

言下之意,他是见过赵玉卿,可那不代表,赵玉卿和废太子能扯上什么关系,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这个答案,似乎在赵政意料之中,出人意料的,赵政非但不怒,反而笑出了声,又看向赵玉卿道:“既然如此,顾夫人,你若也不识得这老汉,便亲自动手把这老汉的头砍下来,以免惹祸上身。”

这话,一时竟让人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话……

赵玉卿也不傻,知道眼下她不论动不动这个手,都是错的,都会惹赵政猜疑。

倘若她不动手,赵政会疑心她就是当年胡三拼了命带走的废太子遗孤。

倘若她动了这个手,赵政会疑她是急于撇清干系。

默了默,赵玉卿并未选择动手,只是反问道:“陛下,臣妇无知……此人何罪,犯的定是死罪吧?可臣妇以何名义执法行刑?臣妇是否以天子御使的身份动这个手?再者,臣妇昔日于宫宴遭贼人挟持落难,好在运气好,中途逃之夭夭才未曾殒命,逃命途中的确见过这老者,是有一面之缘,纵然只是一面之缘,彼时老者容我在他栖身之所避了一避,方才逢凶化吉,于臣妇也算有恩,臣妇不能恩将仇报。”

赵政的视线落在赵玉卿身上,看了许久,终于才朗笑出声:“你说得对,他就是犯再大的罪,也容不到一介妇人动手,是朕糊涂了。”

倘若赵玉卿以天子御使的身份行这个刑也不是不可以,但非要较真起来,那废太子毕竟不是明面上的逆党,这胡三,自然也算不得死罪。

“顾夫人果真能言善辩。”赵冕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是不屑与阴鸷,继而对上头的赵政躬身道:“陛下,儿臣还有一人证,乃是当年于湖州为沂王妃接生的产婆,那产婆可证实,当日接产的孩子,心口有一处红色胎记,只需一验便知。那产婆已在外待命,陛下一声令下儿臣便可令其入殿面圣。至于顾夫人,倘若真是皇叔遗脉,怎么说也是我皇家血脉,怎可令其颠沛流离……”

赵政思索片刻,没有令人召那产婆上前问话,只一脸疲惫地抬了抬手,是要让人验赵玉卿的身。

“陛下……”一直没妄自对此事多加插嘴的顾衍之终于开了口,“这是我的夫人。”

低眉顺眼,却又不卑不亢。

赵政这才一顿,想起这赵玉卿非但是沂王后人的可疑人选,在此之前,还是顾衍之明媒正娶的夫人,任何人于大殿之上验那赵玉卿的身,不免对她都是一种屈辱。

沉吟片刻,赵政才松了口:“也罢,衍之,既是你的夫人,旁人理应退避,你且与顾夫人去便殿吧,究竟有没有这印记,朕便不让旁人插手了,你自去验了来报。这一点,朕是信你的。”

出人意料地,赵政让顾衍之验自己的夫人,赵冕竟是半点异议也无。

“多谢陛下。”顾衍之亦是眼皮子都未抬,当即拜谢。

直到顾衍之领着赵玉卿去了偏殿,赵冕才使了个,让一个嬷嬷远远跟着,赵政也不知是看到了赵冕这小动作还是没看到,竟是并未多说什么。

实则,顾衍之比谁都清楚,陛下明面上是信任他,未让旁人插手,实际上,此番于顾衍之,也是一种试探。

与赵玉卿相对而立,顾衍之的面色平静,眼底毫无旁的杂念,只眸光一缓,温和地试图开口宽慰她:“玉卿……”

赵玉卿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别开了脸:“我知道。”

不知为什么,赵玉卿就是觉得,哪怕此情此景,顾衍之也定然不会束手无策,这真是……令赵玉卿自己也迷惘的莫名的信任……

顾衍之果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缓缓地伸出了手,动作温柔而又小心翼翼,却半点也无轻浮与唐突,直至轻轻地解开了她的衣襟……

赵玉卿紧抿着唇,始终别过了头,襟前有一瞬的凉意,但只是一瞬,很快,顾衍之顿了一顿,便已立即将她的衣衫拉上,他甚至怕赵玉卿觉得屈辱,在她身上又多披上了一件自己的外衫,然后侧过了身:“没事了,玉卿。”

外头,那嬷嬷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大惊之下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急匆匆跑往前殿复命……(原标题:《佞臣: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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