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下夜班打车碰上司机是道长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打工累魔怔了。
在上车的前几秒钟里,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灵魂出窍,分不清是眼前一切现实还是幻觉,把人拉回现实的还是大师一句“尾号多少?”
看来有时候大师渡化众生的途径,也靠最便宜的一口价网约车。
日常生活场景里,道士开滴滴已经算不上特例,尤其最近几年,不少修行大师都有种积极响应零工经济的势头,爱集体出门干点副业。
白天出门能在路上看见和尚送外卖,工作日上班和道士同挤一班地铁。晚上出门在街边买口吃的,发现摆摊炸鸡骨架的是附近山上道观的小道友。
家里换灯叫个安装师傅,结果举梯子来的是个道长,看着师傅登高爬下,一句就在嘴边的“师傅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修行之人的生活似乎集体有被一分为二的趋势:
山上是信仰,下山是生活。

道士下山,和尚送餐
道士下山,从古到今都是以目的为导向的一场入世修行。
过去修行道士入世是为了救人、求机缘、镇邪祟;
但因为眼下时代有所不同,今天道士从道观出来,选择直接开网约车、送外卖、摆摊,或是径直奔向电子厂流水线打点儿零工。
普通人看到修行人打工,最多也只觉得世界又荒诞了一重。
大家困惑的问题,大抵都是:修行之人也会没钱吗?以及修行之人要钱有什么用?
修行也是需要经济基础的,释迦摩尼本身就是一个国家的王子。
如果换作道长的视角来看,下山打零工的终极目标,十有八九是一场“家园保卫战”。

首先在问道士为什么要出门打工之前,先要正视道士这个身份,可以说绝大多数的道士和网上盛传的躺平、修仙没什么关系。
道士本质上更接近一个职业,一份工作,且是苦工。
既然是工作,就自然会分出有钱的道士&没钱的道士。

就像你,我,公司高管,从原理上来说都是打工。
但人家发工资是年薪期权加分红,到账数列长度像身份证号,咱发工资更像经常迟来的四位数验证码。
道士就要在这个基础上更加艰辛一点,“单费”就是他们的工资,从几百到小几千不等,经常好几个月一发,经常自己还要贴补一点。

器具、香火、茶水、道场经营、学习教材都是固定支出。
偏远小庙里别说没有人能来供香火费,眼下道观里最急需解决的问题,还是攻克屋顶漏水。

对不少道长来说,个人生活清苦一点还能接受,没什么钱就自己想办法种点菜,天冷了到处化缘点棉衣棉裤,起码能勉强混个温饱。
据说有偏远地区的山上小道观,一年到头的主要经济来源,大部分是附近村民一年到头接济点青菜猪肉;
另一部分来源于几个小弟子在网上当游戏代练。
坚持过清贫日子多年,能促动各地道友下山打工的大抵只有一件大事:
修道观。
下山打零工的最直接动力,就是苦了自己也不能苦着祖师爷。

决定修道观的契机,可能是一场雷电交加的大雨后主殿开始漏水;
或者祖师爷托梦后,醒来发现主殿神像真的有掉色迹象;
师兄说想修道观,结果师弟被送进电子厂。
再或者有善信声称要帮道观修主殿,却在道长约了装修团队开工后,人跑了钱也没影了,只能由道长亲自打工填补资金空缺。

在原有年老失修建筑的基础上进行大量缝缝补补,和农村平地建起小楼的难度基本不在一个量级。
在大众注意不到的无数角落,道友们不光自己没钱,更没钱供给道观。
所以为了维持生计,哪怕单纯为了给祖师爷能定期上点新鲜供果,也得告别道观里八十多岁的师傅出门打工。

道长们写符、看风水、看事算命的本职工作背面,很多人都是半工半修。
当开始入世打工后,道长的前世身份就都是过眼云烟,和大多零经验找工作的人一样,只能进入基层服务业。
别管网约车、摇奶茶还是送外卖,不嫌弃个位数一小时的工资,所有努力都将化作道观房顶的新瓦。
过去云游还能是传道、寻机缘,现在说云游很有可能是打工努力攒点钱修道观,某种程度来说,也算以另一种形式突破自身的修炼瓶颈。

同理,有富和尚,就有穷和尚,也有“送你一张护身符”的假和尚。
同为和尚,有人能背地过上好日子,有的能开直播带货扬言“红油锅底不算荤腥”当自媒体大师,也有真正点过戒的和尚为了谋生入世送外卖。

和尚送外卖,是修行人打工中,最易诞生地狱笑话的细分赛道。
甭管送什么都是斋饭这一块,放心肉食绝对不偷吃这一块,外卖里的肉类动物能在配送路上就直接开光超度这一块,给差评佛祖不保佑这一块,基本都属于咱工人阶级的苦中作乐。
也没人知道,那天和尚被派单进道教场会的双方当事人是什么心情。
坏消息,让对家看笑话了,好消息,对家点的也是拼好饭。

行行出状元的原理,无论套入什么身份都适用,经常被他拍的上海慈舜师傅,算得上半个网红。
徐汇区内一半的写字楼大概都见过他贴有“禅递双休,自食其力”的外卖箱。

仔细翻翻,还能扒出他带着9个戒疤参与快递员培训的影像资料。
自食其力是最直观的生活修行,虽然一切都在现代城市中显得有些荒诞。
顺应时局积极入世,饭点时段保证大家都不挨饿,本质上也算一种济世救人。


入世打工,
一场漫长的生活修行
在网上看到修行之人打工,无疑会给大众带来一定的情绪冲击。
擅长造梦的互联网常会给人一种错觉,就是哪怕世道不稳定,生活没指望,日常没收入,大家也能在上班和上香之间选择上山。
一面是面对现实,另一面是借助玄学外力,当这两者听起来都不够吸引人的时候,人生的最终退路还有封锁一切欲求,直接为神仙打工。
闭关辟谷,养精蓄锐。

在互联网“当道士的一天”系列视频中,练功、打坐、喝茶、种菜烧香日常,接近中国人自己理想化的低成本田园牧歌。
加上闲来没事算几卦贴补生活,收徒要上万门槛,都能让人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苦日子的尽头是神仙话事人。
但通过进厂道士视角的生活,总能接收到和以上内容截然不同的信息。

首先就业不稳定、收入不稳定是普遍现象。
小道观尤其是偏远山上的道观常年见不到什么进账。
连同画符、收徒、看风水,都存在一定的通货膨胀。据行内人透露,本身也没那么多卦可算。
新楼盘开工的少,有钱买房子请人看风水的也少,捉鬼领域,如果刨除穷鬼在外的话更少之又少。

只有求发财的人不少,但道长们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世界上能发财的永远都是少数人。
对道长而言更现实的情况,是由于苦日子过惯了,连基层就业面也相对变窄。
清粥小菜养出的瘦弱体质,连想下工地都因太瘦弱被婉拒。

同时,低消费能力对所有人来说也是均等的。
这个时代虽然大家都有旺盛的发财需求,但没有太多人愿意,或是有闲钱花在招财这件事上,大家都是困顿生活下的唯物主义者。
当代人虽然相信玄学招财小妙招,但多数都会选择低成本或免费的招数。
每天刷看电子黄历就是大多数人承受能力的极限,再虔诚一点的玄学爱好者已经开始想办法自学。
连愿意为玄学消费的人都不多了,小道长的消费能力就要再低一点。 不算上道观里供品香蜡烛纸钱神像和纸笔等必要支出,进厂打工也要穿那一身衣服,真的是因为只有一身衣服。
打工照样也得吃拼好饭,连道长吃了工厂的食堂都要泪流满面,原来下山以后才知道什么叫吃香喝辣。

资产缩水,在道士群体中更是直观。别说正殿祖师爷从神像变画像,四间屋子变得只有一间能住。
道长们面对的现实情况,是再不努力一把连道观都要直接易主。
道士云游回来进自己家门还要收门票,实际上不是个例笑话。
比苍南仙居道长下山一趟发现自己被偷家更悲惨的,是在外打工几年,终于攒够了钱修好道观。觉得上对得起祖师爷,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结果在最后一次收工回家时,发现刚辛辛苦苦修好的道观已经被景区吞并。

云游多年做好事积攒下的功德,在回不去家的同一天挥霍干净。
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只有站在主殿进行拳拳到肉式的“雷祖出列,把这些畜生都干掉”口头术法攻击。

以上种种都精准汇集了经济下行的基础构成现象。
如果把“怀念经济上行”归纳为一种“明天会更好”;那面对经济下行也不单纯是“明天会更差”式的唱衰,大家更接近无措、迷茫、恐慌于“我明天该怎么办?”
对道长来说,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外加一条压力:那祖师爷怎么办。
都说“盛世封山,乱世下山”,你我所能看到的所有外出谋生版·修行大师身上,多少都是带着带点任务的。
无论什么时代,修佛修道的人命运也各不相同,有大师贪金贪银,也有道长在外打工赚钱辛苦钱聚沙成塔。
生活加上修道观的难处无处倾诉,只能晚上抽空在祖师爷面前哭上一场。
同时修行之人也是幸运的,至少他们还有信仰。

都说真正的修行之人从古至今向来清贫,互联网是当下时代最大的变量。
作为一个信息展示平台,给了一部分人卖符水、法器、自制净化能量洗头膏的机会,同时选择进厂打工的道长,也会拒绝网友想要添砖加瓦的请求。
发视频展示只为接受监督,证明自己做一切只为维稳道心,修观也修心。

修行人也的确能看破一定我们普通人无法看破的东西。
普通人面对经济下行,既然无法通过努力改变结果,就会想办法借助外力、改变环境、转换身份让自己好过一点。
比如上网买点情感挽回符和招财沐浴露,或者筹谋拜师钻研玄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开展点副业,接单收徒看事,做对自身通灵水平要求很高的玄学大师。
而真正的修者信奉,人不论在哪、什么时代、经济向上还是向下、日常在厂里打工还是山里练功,都把一切都当作一场修行。
生活的本质就是,忍受恶劣环境压迫,接受自我节制和生活磨练,打零工也只是磨心境的一部分。
毕竟人这一生最终所求说穿了也只有一条:内心平静。